早上,黃美君來接女兒入院治療。一見到敏希,便緊緊抱她。敏希沒哭,她倒先哭得唏哩嘩啦,她可憐的女兒……
兩人拎了行李,搭出租車到醫院,辦入院手續,黃美君自費讓敏希住特等病房。
主治醫師過來解釋治療程序,護士叮囑敏希禁食,明日要做「骨髓穿刺」。
一行人散去,病房恢複安靜,敏希換了深綠色的病人服,抽過血,躺在病床上休息。
「媽,我還有存款,幫我請看護,明天妳可以回台中了。」
「沒關係,王叔叔會看店,媽留下來陪妳。」
敏希靠著枕頭,調整點滴的角度。
「敏希,古駿逸他--」黃美君坐在病床旁,憂心忡忡。
「媽。」敏希打斷母親的話。「妳早上什麼都沒吃,去吃點東西,我想睡一下。」
黃美君知道女兒的意思,她不想再提起古駿逸,黃美君起身離開,推開病房時,她驚訝地叫出聲。
敏希聽見了,擔心地問:「媽?媽!怎麼了?」敏希聽見腳步聲,往這邊移動,然後,古駿逸就出現在她麵前了。
她倒抽口氣,怔在病床上。他臉上的表情很複雜,那雙布滿血絲的眸子告訴她--他徹夜未眠。
黃美君在門口嚷:「媽去吃飯,你們聊。」黃美君輕輕掩上門,讓他們講話。
為什麼……敏希慚愧地低下頭,淚水湧上眼眶。
古駿逸看著敏希,她身上穿著寬鬆的綠色病服,這使得她顯得更瘦小了。她麵色灰白,看起來很憔悴。進來找她前,他問過護士,已經大約知道她的狀況。
現在看著敏希,想著護士說的話,他感到恍惚、不真實。他無法形容心裏的感受,知道真相時,像被人打了一耳光,又像誰在他心窩上捅了一刀,沒有傷口,卻感覺有血正汩汩流淌。
這個傻瓜,想一個人捱苦……看著敏希,古駿逸眼裏有抹黯然的神色,摻雜著苦澀和不舍。
古駿逸走向她,拉了椅子,在病床邊坐下。他的手,伸進被子裏,握住她藏在被裏的手。
敏希抬頭望他,淚盈抄睫。「為什麼?」他是怎麼找來的?又怎麼知道她在這裏?他知道了多少?
「我有那麼笨嗎?」古駿逸傾身,拍拍她的頭,注視她。「我一大早就在妳家外麵等,等妳們出來,便一路跟蹤,跟到醫院,查妳的名字,找到這裏……是不是很佩服我?」說得容易,她看得出他裝作堅強。
「知道我為什麼住院了?」
「我問過了。」進來前,已做了心理準備。真是這樣嗎?古駿逸低頭注視著病床,沉默了。既有心理準備了,他為什麼背脊發寒,感到欲振乏力?真是打擊太大了!當護士告訴他,除非找到相符的捐髓者,接受移植手術,否則敏希很危險……
他不相信敏希會走,他不信,這怎麼可能?而原來真相是這樣?!是他太無知,沒有察覺敏希命在旦夕,所以她一直消瘦,所以她總是疲倦,所以她故意惹他生氣,她怕他傷心……真傻!
病房內,沒人說話了,靜得連針落地都聽得見。
後來,敏希先開口。她說:「古駿逸,不要哭。」
古駿逸怔住,這才發現自己眼眶酸熱,臉龐潮濕,正落著淚。他頹喪,趴在床上,隔著被子臉貼著她的雙腿,臉埋在被裏,他聞到醫院貫有的消毒水味,眼淚有它自己的意誌,不住地流淌。
敏希輕輕拍著他的背,像在告訴他--沒關係的、沒關係。他鼻酸,不該這樣,應該是他來安慰她,怎麼反而是他被擊倒,反而是她安慰他,他真沒用,敏希比他更苦哪!
古駿逸痛楚,他說:「我情願妳是背叛我。」而不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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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古駿逸從新聞或雜誌聽說過這種病,街頭常有慈善團體呼籲人們踴躍驗血,參與捐髓活動,救人一命。從不覺得,會跟自己有關。
鎮定後,古駿逸對敏希說:「我去驗血,搞不好我們的骨髓相符。」
敏希想跟他說沒那麼容易,親生父母都不符,何況是他。
「喂,我覺得,你真的很聰明,我什麼都騙不過你……」敏希故作輕鬆,跟他開玩笑。
「妳應該告訴我,為什麼都不說?」古駿逸氣惱,如果不是他敏感,她要一個人痛苦嗎?
敏希有苦衷,看著他說:「你爸媽好早就離開你,現在我又生病,古駿逸,我真的覺得你好可憐,為什麼老天爺對你那麼壞?」
他不覺得自己慘,命運從未擊垮過他。但這刻,敏希說他可憐,古駿逸胸口泛酸,真的感覺自己可憐。
「聽我說,妳會沒事。」
敏希不希望他抱不實際的期待,之前她也傻傻地以為會沒事,結果呢?既然他知道了,索性教他有心理準備,作最壞的打算。
敏希將白血病的症狀解釋給他聽,他聽完,說:「全世界有多少人?我不信沒個人跟妳相符。」決定要跟她對抗。
「你知道目前為止多少病友等待捐髓嗎?有一萬多人哪,你知道到目前為止,配對成功、接受移植的有多少人嗎?六百三十九位。」他學精算,數字告訴他機會渺茫。
「沒關係,我有信心。」古駿逸振作精神。他不能沮喪,敏希需要他。
「有些事,再有信心都沒用。」她試過了。
「不管用什麼辦法,付出多大代價,我要妳活下來。」他目光炯炯,像他真辦得到,而其實內心恐懼,他用強硬的口氣說話,妄想將黑暗的想法驅逐。
他一向不認輸,看他信心滿滿,敏希難過又心疼,到最後如果她還是離開了,他受得了嗎?
「你之前跟我說,隻要睡前暗示大腦,身體會記住訊號,往希望的方向發展。我們在一起的每一晚,我都照著做,為什麼身體不理我?」
「今天起,我陪妳,晚上我幫妳祈禱。」她聲音裏的淒涼,撕扯他的心。
「你又不信上帝。」
「我可以去廟裏幫妳求平安符,幫妳點光明燈,什麼方法我都信。」
「你從不求神的。」她微笑。
「或者……我還能皈依佛教,請師父幫妳消災。」
「你臨時抱佛腳啊?」她笑得勉強,極力控製自己,不想讓他發現她就要崩解的情緒。
他將她拉入懷抱裏,用他巨大的手掌摩挲她的背。「不怕,我陪妳……」
「可是我不希望你在,讓你看著我憔悴……」她俯在他肩頭,哀傷地說:「萬一做化療,會掉頭發呢……」
古駿逸胸腔繃緊,眼眶發燙。「那我就買漂亮的帽子給妳,訂做假發,黑的、褐的、棕色的,讓妳每天換發型。」
「我的臉色會很糟,很醜呢。」她淚眼迷蒙。
「我可以幫妳化妝。」他嗓音低啞。
「你又不會。」敏希擔心地說:「你要工作,我會變成你的負擔。」
「我很強壯,不怕負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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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駿逸扛下照顧敏希的責任,黃美君放心了,敏希趕她回去台中工作。
敏希服過藥睡了,古駿逸找主治醫師談話,了解敏希病況。
醫師說,敏希是再生性貧血,不是血癌。以現在的技術,隻要找到相符的捐髓者,加上敏希年輕,身體狀況不錯,他有把握隻要交換造血細胞,就可以完全治愈。隻可惜獻血的人太少,病友常等不到捐獻,得靠化療延續生命,最後是遺憾地離開人世。
返家收拾物品,這時候,古駿逸已經鎮定下來。他打電話通知鄧傑倫,將聯係地址改成市立醫院。
「白血病?我的天……」鄧傑倫聽完,很震驚,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
「明天我接你去醫院。」古駿逸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