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早,敏希的母親趕來,在玻璃牆外跟敏希通話。看得出敏希很虛弱,隻能用眼神或簡單的手勢響應母親的話。黃美君叫女兒堅強,自己卻掉下眼淚。
古駿逸帶黃美君到咖啡廳用餐,轉述醫生的話:「最近會有一批檢驗報告出來,也許有適合敏希的捐髓者……」
黃美君無心用餐,看古駿逸臉色疲憊,比上回碰麵時還消瘦了些。
「不管敏希怎樣,我很感激你。」
「她會活下來,她看起來比昨天好,會度過危險期。」
黃美君低著頭,從提袋取出煙,銜了香煙,找不到打火機。
古駿逸去櫃台處取了印著咖啡廳名稱的綠色火柴盒,幫伯母點燃香煙。
黃美君吸了一口,嗬出白霧,像鬆了口氣,癱靠在椅背上。她望著指間香煙,苦笑地說:「算一算我戒煙有三年了。三年前,敏希第一次發病,她流鼻血,皮膚出現瘀青,持續高燒,人院檢查才知道是慢性白血病。當時我心想,要是哪天我也倒下了,她怎麼辦?誰照顧她?所以我開始照顧自己的身體,注意健康。」
黃美君歎氣。「後來醫生用藥控製住敏希的病情,治療很成功,她沒再複發。那天敏希打電話告訴我,醫生要她入院治療,我很痛苦,幸好有你……」她抬頭,望著古駿逸。「你也很難過吧?」
他麵色沉靜地說:「敏希絕不會丟下我,伯母也要有信心。」
「你整天耗在醫院,工作呢?」她自己則已做好最壞打算。
「那不重要。」
「我照顧敏希,你去工作,敏希一直怕拖累你。」
桌上,咖啡吐著蒸氣。古駿逸說:「伯母,小時候,妳常不在,我跟敏希約好了一起上下學,她走路慢,人又迷糊,跟她一起出去,我常要回頭看她有沒有跟上。」
「是,你們倆感情好,天天膩在一起。」
古駿逸微笑,低聲說:「到溫哥華時,有段時間我很不習慣,在路上走著走著,常會回頭望,卻看不見她……那時候我才明白,原來這種感覺是寂寞。我往前走,越走越茫然……」
香煙熄了,黃美君劃亮火柴,又燃了一根。
古駿逸說:「我也有心理準備,就算到敏希要走,我也要親手送她。我會問她喜歡穿什麼衣服離開,問她要什麼樣的葬禮,告別式播放什麼歌曲,擺什麼花……」
「那時你會受不了……敏希怕你傷心……」黃美君哽咽。
「我會安排好所有的事。」讓她很有尊嚴地離開,送她最後一程。然後呢?然後他再一個人,好好地傷心。
黃美君啜泣著,心疼古駿逸。
fmxfmxfmxfmxfmxfmxfmxfmx
敏希度過危險期,轉回病房。
「敏希,啊……這樣,會不會?」她聽話,啊地張大嘴巴,古駿逸用軟毛牙刷幫她刷牙。「好了,漱口。」
怕她遭細菌感染,進出的人員都必須佩戴口罩,每兩個小時,古駿逸要用軟毛牙刷幫她刷牙,她的牙齦很脆弱,常出血,刷牙時力道要特別小心。為了減輕白血病引起的發熱症狀,古駿逸聽從中醫師建議,配中藥用大米熬粥給她吃。
「那個粥加什麼?甜甜的。」
「生地、沙參、玉竹還有百合。加了冰糖,所以甜甜的。」
「真厲害,會熬粥了。」看他收拾碗筷,她笑瞇瞇地說:「真賢慧,會做家事。」
古駿逸賞她白眼。「妳今天精神很好。」話多了。
「你過來。」敏希拍拍床畔的位置。古駿逸過去坐下,她伸手觸摸他的口罩。
「早上我作了個夢。」
「哦,看見了什麼?」
「蜻蜓啊。」
「蜻蜓?」
「嗯。」她指著窗。「夢見好多金色的蜻蜒,在窗外飛,好漂亮……」
「聽來是個好預兆。」他輕撫著她的臉。
「當然是。」指尖撫過他的輪廓,敏希黯然道:「你瘦好多……」
古駿逸微笑,揉揉她的頭。
護士高興地嚷著闖進來。「找到捐髓者了!」
主治醫師同治療小組圍在病床旁,他們神情興奮,全都為敏希開心。
古駿逸坐在床沿,他摟著敏希,聽主治醫師解釋移植過程。法律規定不能公布捐髓者的姓名,於是他們隻知道捐髓者,會在另一間醫院進行手術,再由醫護人員將抽取的骨髓送來,進行交接手續。同時,醫療團隊搶在有效時間內,幫敏希進行手術,將健康者的骨髓移植到敏希體內。
「現在找到相符的捐髓者,治愈率很高。隻是術前需進行殲滅性療法,清除體內的癌細胞及骨髓,身體會很虛弱,隻要撐過去,大致上就沒問題。」醫生很有信心。
「我想跟對方道謝,能不能透露姓名?」敏希高興得落下淚。
「不行,法律有規定。」醫師微笑地搖頭。
醫師及護士離開後,敏希抬頭,笑望著古駿逸。「看吧,是個好預兆。」
「我立刻打電話給妳媽。」古駿逸走出病房,感覺恍惚,他走到洗衣房,想平緩激動的情緒。滾筒式洗衣機嗚嗚運轉,空氣彌漫洗衣精的香氣,忽地他聽見隔壁熱水間有人低聲交談--
「醫生說爸還不能出院。」是一把男性嗓音,口氣哀傷。
一個女人低聲響應:「請看護好了,整天在醫院也不是辦法,你要工作……」
「幹脆留職停薪,我看是快撐不住了……」男人語帶哽咽。
古駿逸聽他們啜泣,生離死別,日日在醫院上演。他背靠牆,手掩麵,籲了口氣,終於……熱淚暖了手,何其幸運!這段日子的煎熬,按捺住的恐慌,強裝的堅強,都在這剎崩潰瓦解。
在機器嗚嗚的運轉聲中,古駿逸哭得不能自己,他的敏希沒事了。
fmxfmxfmxfmxfmxfmxfmxfmx
蕭雅雯打電話到古駿逸公司,想知道古駿逸上班了沒有,間接打探童敏希和他的狀況。
「他還在醫院喔。」接電話的是鄧傑倫。
「喔,那……童敏希的狀況怎樣?」
「之前很危險,不過昨天找到相符的骨髓,二十八號要動手術。」
蕭雅雯震驚地問:「接受骨髓移植,她就能康複?」
「是啊,上禮拜童敏希細菌感染,白血球升到八萬多,在加護病房住了七天,我送文件到醫院給古駿逸,他很多天沒睡,看起來很累,幸好找到相符的捐髓者,太好了。」
好什麼!蕭雅雯心情大壞,他們高興了,蕭雅雯覺得不是滋味,她出門找苗筱栗訴苦。這陣子苗筱栗到花蓮關懷原住民,一去兩個多月,她滿腹心事沒人說。
到了苗家位於天母的別墅,傭人開門,蕭雅雯一進屋,就發現氣氛不對。
苗筱栗的父母都在,他們坐在沙發上,表情很嚴肅。苗筱栗紅著眼,坐在另一邊的單人沙發。蕭雅雯跟苗筱栗的父母打過招呼,和苗筱栗回房間。
「你們幹麼?吵架啊?」
「嗯。」
「妳幹麼?」蕭雅雯看苗筱栗打開衣櫥,抓出衣服扔在床上。
「我不聽他們的話,我爸叫我滾出去,我要離家出走!」
「嗄?」原是要來訴苦,沒想到苗筱栗更勁爆,打算要離家出走了。苗筱栗罕見地行動迅速,唰唰唰地連抽出三套便服,拉抽屜拋出襪子。「喂,來真的啊?妳的叛逆期會不會來得太晚?」
苗筱栗一腳踏在行李箱上,一手拍胸脯昂頭高聲喊:「我不是叛逆,而是在捍衛我的真理。」
雅雯愣住,旋即哇哈哈大笑。聽、聽!這可是那柔弱無骨、乖巧聽話的苗筱栗會說的話?捍衛真理?我還三民主義咧!
「筱栗,到底是什麼真理啊,讓妳爸氣得要趕妳出去?」
「我覺得他們好自私喔。」
「他們怎麼了?」
「我去妳家住,好不好?」苗筱栗將行李箱拋到床上打開來。
「好啊,反正房間都空著,隨便妳愛住哪一間。」蕭雅雯拉她過來坐。「你們為什麼吵架?」
「我覺得他們好虛偽喔!雖然是為我好,可是我不能認同他們的想法,我不認同他們就生氣,哪有這樣的?我成年了,他們要尊重我啊!」
「咦?妳說清楚一點,我聽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