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之臘梅不能讓小姐冒險。”
“哎喲!”喜娘扯著母雞嗓子進來了,“新娘子怎麼站起來了?快坐好坐好,新郎官來了。”
人剛坐好,身著喜袍的新郎官便大步跨進門來。紀府兩個丫頭在喜娘的唱喏中一個端過托盤,一個拿起盤中秤杆交給新郎。
臘梅站在小姐身側,覺得雙腿不由自主地發軟,心中激烈掙紮。說還是不說?說了,隻有一個渺茫的機會,那就是紀少爺隻是心儀小姐,從頭到尾求親退信的過程他都不知詳情,而這種機會等於零;不說,連機會都沒有。她閉了閉眼,在心裏道:若要死,就讓她這個丫頭代主子死吧。想至此,把心一橫,就要跪倒。
方含雲仿佛察覺她的心思,突然伸手扯住她的衣袖。她一愣,就在遲疑之間,新郎手中的秤杆已經掀開蓋頭。
“啊……”紀府的兩個丫頭和喜娘同時一聲驚呼,臘梅急忙抬眼,看到方含雲一雙紅腫的眼睛和臉上哭花的胭脂,她一定在轎子裏又哭了。
喜娘滿頭冷汗,新婚之夜新娘子一雙淚眼,明明就是觸黴頭嘛,倘若新郎官發起脾氣來,可怎麼辦才好?這方小姐怎麼這麼不識趣?可憐她一條老命被她牽連了。
“姑爺,”臘梅不知哪兒來的勇氣,上前一步低著頭道,“奴婢該死,小姐上轎之前跟夫人難舍難分,哭花了喜妝,奴婢年紀輕見識淺,沒有經驗,不知道替小姐及時補妝,是奴婢的失職,請姑爺看在大喜之日的麵子上饒奴婢一回。”
喜娘是老江湖了,急忙幫腔:“是啊是啊,新娘子出門自有哭爹娘一禮,哭得越凶證明越孝順。您看新夫人這雙眼腫的,來日必定孝順公婆,體恤相公。”
新郎半晌不語,隻是細細地打量著方含雲的容貌,半晌,突然伸手抽出她捏在手中的絲絹,動作輕柔地拭去她眼角最後一絲淚痕,輕聲道:“梨花帶雨,別有一番風情。”’
臘梅暗道:酸極了!
喜娘笑道:“都說紀少爺是才子,今日老身算開了眼了。不過新郎官啊,那絲絹可不是擦眼淚用的。”
紀少爺眉頭微揚,客氣地問:“那是做什麼用的?”
“是……”喜娘看看三個年輕的丫頭,頓住,掩嘴笑道:“這個新娘子自然知道。來來,喝交杯酒。”
紀少爺淺笑,也不追問,按著喜娘的指示一步步完成繁冗的儀式。
待全部程序結束,喜娘推著幾個丫頭道:“春宵一刻值千金,都快出去,別耽擱新人的好事。”
臘梅眼見小姐木偶般地受人擺弄,心中焦慮萬分,躍過喜娘的身子看到她一雙哀傷絕望的眼,靈機一動大聲道:“姑爺,老夫人臨出門之時交代奴婢幾句話,吩咐奴婢一定要在圓房之前轉告小姐,奴婢鬥膽,請姑爺出去一下,容我跟小姐單獨說話。”
喜娘急忙道:“出去出去,有什麼話等明日再說,哪有洞房花燭夜把新郎官往外趕的道理?這小丫頭怎麼不懂事。”她隻盼早些出去領了賞銀快快離開,看這方小姐的樣子就是心不甘情不願,多待一刻都恐節外生枝。
紀少爺突然道:“慢著,”他指著臘梅,“你留下,其他人先離開。”
喜娘一看,急忙往外走,甭管臘梅那丫頭想怎麼興風作浪,先去領賞再說。另外兩個丫頭也恭恭敬敬地出去了。
紀少爺掃了神色緊張的主仆二人一眼,踱至窗口,麵朝窗外,輕聲道:“有話你們私下說好了,我不會偷聽。”
臘梅偷偷地看向方含雲,不知如何是好,她隻想先把紀少爺支出去,下麵的事再商量,總之能拖一刻是一刻,可現在……
良久,室內隻有三人起伏不定的呼吸聲。紀少爺突然轉過身來,麵帶微笑,和顏悅色地問:“怎麼不說了?放心,隔了這麼遠,我聽不到的,況且,你們女人家不是自有一套說悄悄話的本事嗎?”
他的笑輕柔若風,卻看得臘梅手足發軟,頭皮發麻,一雙靈動的大眼睛帶著恐慌焦慮和僅有的一絲勇氣與他對視,心中怦怦打鼓,真想落荒而逃。他的笑容怎麼會那麼和藹又那麼深沉?他的眼神怎麼會那麼溫和又那麼凜冽?
方含雲看著兩人對視,也是心驚膽戰,把心一橫,突然站起身來。
臘梅一個箭步擋在她身前,飛快地道:“老夫人說,小姐這幾日身子不方便,不適宜圓房,但婚期擇的是黃道吉日,不能更改,所以隻能讓小姐私下跟姑爺言明,暫緩幾日,別因為害羞不敢說,到時候觸了男人的黴頭,三兩年之內都走黴運。”
方含雲提心吊膽地聽著,心中暗道:這丫頭真能瞎掰,聽她說得一板一眼,仿佛真有其事似的。
“哦,原來如此,我知道了,你出去吧。”
啊?就這樣?臘梅偏頭看著小姐。
“呃——”方含雲謹慎開口,“夫君,妾身不方便的日子總是睡不好,習慣了臘梅服侍,不如……”
紀少爺轉身看向她,眼中少了分犀利,多了分柔情,接口道:“不如讓丫頭在暖閣外候著,你若不適,隨時可以叫她。以往在家自有爹娘照顧你,今後,你是我的妻,便由我來照顧你。”說著,便過來牽她的手。
方含雲本能地一縮,與他的手指輕觸而過。他的手抓了個空,怔了一怔,卻沒有發火。她羽扇般的睫毛怯怯地顫抖了一下,知道剛才的舉動是對夫君的大不敬,但若讓他碰她,簡直比殺了她還難受。今日已經多次忤逆了他,若他似想象中的蠻橫無理,早該把臘梅趕出去打板子了。或許上天垂憐,這位紀少爺天生仁厚,對求親的整個過程根本毫不知情。或許,或許她跟表哥還有一線希望?
她看向臘梅,目光流轉中,臘梅就知道小姐打的什麼主意。那紀少爺的眼神微笑,決不是天生仁厚的人,她也不明白為何他對她們主仆寬容忍讓,也許他不想在大喜之日壞了氣氛,也許他真的對小姐一往情深?
“夫君。”不顧臘梅頻頻阻止的眼色,方含雲上前一步,她必須要為自己的幸福搏一次。
紀少爺迅速抬手截斷了她要說的話,沉聲道:“天翔。”
“呃?”方含雲驚疑一聲。
他俯身與她對視,柔聲道:“我叫紀天翔,今後人前人後,你都可以直呼我的名字,而我,就叫你雲兒。”
雲兒!臘梅突然覺得腦中一陣眩暈,耳邊嗡嗡作響,反複回蕩著“雲兒”的呼喚聲,仿佛有人在遙遠的地方呼喚她的靈魂。好一陣,那眩暈感才過去,她用力甩了甩頭,視線清明,哪裏有什麼遙遠的呼喚,眼前還是紀天翔和小姐對視的眼,或許是她太緊張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