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扯起一抹虛弱的微笑,低聲道:“謝謝。”
“何必跟我這麼客氣。”說罷健臂一伸將她橫抱起來,走上觀梅亭。他將她放在鋪了毛氈的石凳上,握住她的手道:“天這麼冷,怎麼不在屋裏躺著?”
“哦,”她微垂著頭,起身避開他的懷抱,身子有些顫抖,“今兒精神好些,想出來走走。”
他放開手,笑著道:“走走也好,今年的梅花開得特別好,我也是一時興起,才想到在這觀梅亭上撫琴賞梅的。雲兒,你也彈上一曲助助興如何?”
“我……”她正思考如何拒絕。他突然拍一下額頭,道:“啊,看我,想必你走了許久也累了,還是先歇息一下為好。
他重新在琴前端坐,隨意撥弦起音,唱了一句:“長相思,在長安。”
方含雲猛抬頭,滿眼驚詫。
他的手指頓住,按緊琴弦,幽幽地道:“我知道,今日是立春,是梁敬之一年前與你話別之日,難怪你要拖著病體出來賞梅。我也知道,我這樣小氣嫉妒實在不該,我答應過不會勉強你,但卻控製不了與你心中的表哥一爭高低。可是雲兒,你也答應過你會盡力。結果呢?這一年來我和你都沒有做到對彼此的承諾。”
她震了一下,淒然地道:“對不起。’
“對不起?”他下意識地重複,“如果三百多個日子隻能換你一句‘對不起’,那麼我請你不要說,讓我有勇氣和信心繼續努力,讓我心中存著一絲希望,希望隻要我堅持下去,早晚有一天能夠得到你的心。”
她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來,半晌才哽咽著道:“我不是個好妻子。”
他起身,蹲在她身邊,拉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上,專注地看著她道:“你明知我不求什麼相夫教子的好妻子,也不求什麼孝順公婆的好媳婦,我隻求你接受我這裏的一腔情意,隻求你這裏,”他另一隻手按住她的胸口,“能騰出一塊小小的地方給我。”
多少個寂靜之夜,他就站在床頭,默默地看著她的睡顏;多少個日出辰時,他掃露為水,沏上一杯茉莉花茶,靜靜地等待她醒來;多少個午後暖天,他備馬配鞍,盼她一時高興答應與他攜手郊遊;多少個日落黃昏,他守在門外,期待她一時心寬允他入室共寢,哪怕隻是挑燈閑談。這些,她都知道,但她就是做不到。他越是如影隨形,她心頭表哥的影子就越是清晰;他越是對她好,她對表哥就越是愧疚。到最後,是愛是恨是思念是同情是冷淡是抗拒,她也分不清了,她隻知道,她無法接受他,無論如何都無法接受他。
倘若他知道今日的處境,當初是否會大發慈悲放她走?或者,會幹脆惡霸到底,隻要人不要心?
他的大掌悄悄撫上她的眉心,展平那黛眉愁容,苦笑一聲,念道:“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鬧愁。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唉——”一聲悠然長歎,他扶她起身,“走吧,我送你回房,天冷,在外麵待久了容易染風寒。”
她被動地隨他起身,遲疑地道:“天翔,你不如……”
“噓……”他以食指抵住她的唇,眼神憂慮地看著她道:“什麼也別說,當我求你,我還有兩年的時間不是嗎?”
兩年,在一年的徒勞傷感之後,他還以為再有兩年能夠改變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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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梅等在“雲翔居”的門口,看到紀天翔和方含雲相攜歸來,滿麵歡喜地地迎上前道:“姑爺,小姐,你們回來了,我已叫人準備了午飯,今兒在飯廳吃吧。”
紀天翔將方含雲交給臘梅,搖著頭道:“還是端到雲兒房裏吧,我還有事,不吃了。”說罷轉身便走了。
臘梅疑惑地道:“小姐,姑爺這是……小姐,你怎麼哭了?”
方含雲搖搖頭,扶著她的肩頭,喃喃地道:“一種相思兩處閑愁。臘梅,我這一段相思,辜負了兩個男人。”
臘梅詫異地張大嘴,她還以為一曲《鳳求凰》令小姐和姑爺之間有了轉機,沒想到還是兩處茫茫無著落的結果。有情是錯,無情也是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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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風冷,二更已過。白日著了涼,夜裏方含雲發燒咳嗽,昏昏沉沉地睡得極不安穩。好不容易等她發了汗,睡得沉了,臘梅起身收起藥碗,推門出來。窗邊黑影一閃,嚇得她驚呼一聲:“誰?”
黑影快速來到近前,接住翻倒的藥碗,輕聲道:“是我。”
“姑爺。”她拍拍胸日,長舒一口氣,不忘福身行禮。
紀天翔望向門內,問:“雲兒的身子可有大礙?”
“隻是著了涼,姑爺放心,沒有大礙。”
“那就好。”
臘梅側身讓開門口,道:“小姐睡沉了,姑爺這會兒進去看看吧。”
他感激地看她一眼,點點頭,將藥碗交還給她,走進門去。
臘梅收了藥碗,順便拿了些點心,沏了壺熱茶,一並放在桌上,默默地退到外間,合衣躺下。今夜,姑爺大概又要守著小姐一夜了。如此深情守候卻換不來半點兒回贈,他還能堅持多久?三年之後,他真的甘心放手?朦朧中她看到紀天翔映在暖閣上的影子動了,裏麵傳來輕微的杯盤觸動的聲音,她不由得露出一抹會心地淺笑。她幫不了他,她能做的,隻有在夜半時分放上一壺熱茶,讓他相思難眠的長夜好過一些。
紀天翔替方含雲換了一條濕巾,摸摸她額頭上的溫度,徹底鬆了口氣。他傍晚回來聞到小屋裏的藥香,就知道雲兒的病情加重了,卻掙紮著不來看她。一則他失望之情太重,心痛猶在,實在無法再見她為了梁敬之而麵容憔悴的模樣;二則也不想給方含雲大大的壓力,她病勢突猛一半因著風寒,另一半也是因他今日情難自禁的一席話吧,見了他恐怕她心中更加難過。熬到入夜,他實在放心不下,還是偷偷地來到窗外,跟以往一樣,默默地看著那忠心耿耿的小丫頭服侍她入睡,直到她入夢,他才能到她近前,肆無忌憚地貪看她的睡容,毫無顧忌地伴她一夜。
擦幹手,他坐到桌旁,倒了杯茶。熬了大半夜也餓了,順手拿起盤裏的點心放入口中,咀嚼兩下突然停頓下來,目光怔怔地盯著那半盤點心。炒辣年糕,他記得雲兒不吃辣的,成親第二日,她那陪嫁丫頭特地請他交代廚房的。那麼,這是為他準備的?他摸摸茶壺的溫度,依然暖手。夜深人靜,雲兒睡了,那丫頭是特地為他準備的?仔細想來,好像他陪伴雲兒安睡的每個夜裏,桌上都有點心和熱茶,這個丫頭,是何等的細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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曙光乍現,方含雲的汗徹底消了,睡得正是安穩。紀天翔揉揉酸澀的眼睛,伸伸胳膊,起身準備離開。轉出暖閣,下意識看了一眼門邊的小床,被褥已經折疊整齊,滿室彌漫著沁人心脾的花香。
臘梅抱著花瓶轉過身來,微微愣了一下,福身行禮道:“姑爺早。”
“早。”他看著花瓣上潔白的清雪,隨口問道:“昨夜下雪了?”
“是。”她垂頭斂眉,不再多言,捧著花瓶就要送入房中。
他突然喚道,“臘梅。”
“啊?”臘梅一驚,停下腳步,姑爺這是第一次叫她的名宇。
“呃……你是叫臘梅沒錯吧?”
“是。”她轉過身來。一恭敬地問:“姑爺有何吩咐?”
“雲兒剛剛睡得安穩,你不要叫醒她。”
“是,奴婢明白。”
“早膳我會吩咐他們不要送過來了,她醒了想吃什麼,你盡管去廚房吩咐就行了。”
“是,奴婢知道。”
“我昨夜來過之事,就不要跟雲兒提了。”
臘梅淺淺地一笑,應道:“是,奴婢曉得。”
見了她的笑,紀天翔突然覺得自己真是多餘,那麼多深夜入室的日子,即便方含雲不知道,她這守夜的丫頭也一定知道,她又什麼時候大張旗鼓地說過?他這是怎麼了?為什麼莫名其妙地叫住她說話?出口的卻又是些無意義的言詞。
他幹咳一聲,深吸口氣道:“臘梅……呃……其實我是想說,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