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3 / 3)

“是是,快回去吧,以後想回去也不成了。”

“什麼?招弟姐姐,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哦,你還不知道?夫人見二少爺喜歡你,這會兒就去跟少夫人要人了,說不定明天你就調過來伺候二少爺了。”

“什麼?”臘梅腦中轟然一響,慘白著臉道:“我家小姐答應了?”

“答不答應我不知道,我一直在這兒守著,還沒聽到信兒呢。”

臘梅身子晃了晃,突然提起裙擺,撒腿就跑。

“小姐,小姐。”她一路衝進臥房,撞翻了小桃手上的水盆。

“臘梅,你可回來了。”方含雲立刻起身,迎上她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剛才娘親自過來,跟我說要換你去伺候二弟。”

臘梅直直地看著她問:“小姐答應了?”

“沒有,事情還沒弄清楚,我怎麼能隨便答應把你換走?”

“呼——”臘梅長長地出了口氣,腳下一軟,險些跌倒。

方含雲急忙叫道:“小桃,快來幫我扶她。”

臘梅坐下來拍著胸口道:“嚇死我了,小姐,你不知道,這事邪乎得很,今天我去主屋,碰到二少爺,他……”她將經過源源本本地說了一遍。

小桃在旁邊也驚歎地道:“這可真邪了。”

“是啊。”臘梅苦著臉,“我自己都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那你願不願意過去伺候二少爺啊?”

“當然不願意。小姐,”臘梅拉著方含雲的手求道,“你要救救我,我不想離開你。”

方含雲點點頭道:“我知道,我也不願意委屈你整天跟個傻子在一起,剛才我已經婉言回絕娘了。”

臘梅喜滋滋地道:“謝謝小姐。”

“謝什麼,你是我帶過來的人,除非我死了,否則誰也別想把你要走。”

“小姐,”臘梅急忙捂住她的嘴,“可千萬別說這種不吉利的話。”

“哪兒那麼容易就應驗了?對了,要你打聽的事兒呢?”

“被二少爺這麼一攪和,沒打聽到。”

“算了,你別打聽了,看娘今天那中氣十足的樣子,一定不知道天翔受了傷,我還是快回封信問問好了。臘梅,研墨。”

“是。”臘梅快手快腳地研墨鋪紙,她心裏比方含雲還急。

這次方含雲的信總算寫得多些,關切殷勤之語都說了,臘梅看了,覺得不需再添什麼,剛想封上臘,突然瞥見桌子上一紙詩簽,是白日裏小姐寫著玩的,上麵正是一首《結發為夫妻》。她將詩簽捏在手裏,不由得一陣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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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翔兄,”梁敬之揚著手裏的書信,笑著道,“含雲可真心急,再有十來日就返回汴城了,她還送信來。”

紀天翔也笑著道:“她那信中不也有你的一封信嗎?”

“天翔兄就別拿小弟逗趣了,我的回信哪次不是給你看過才封的?你手不方便,信我幫你拆吧。”梁敬之將信簽取出交給紀天翔。

紀天翔道:“你幫我念吧。”

“我不幫你念,萬一有什麼夫妻間不好對外人言的事情,我看了多尷尬。”

紀天翔左手執信,苦笑著道:“雲兒對我,哪有什麼不可對外人言的事情?你看,她問候過我,還不忘囑咐我回去後一定要安排你見她。”

“天翔兄,你放心,君子不奪人所好,你我現在也算患難之交了,我要見含雲,就是要勸她安心跟你過日子,這次之後,我發誓終生再不與她相見。”

紀天翔搖著頭道:“當初是我奪人所好,今日就算成全你們,也是我應當做的,何況我跟她有三年之約,她跟你走,我決無怨言。”

“天翔兄,你這是什麼話?當年梅花林內我跟她話別時,就已經死了心,過去發生的事已經發生了,永遠無法回頭,請不要再提什麼她跟我走的話。”

紀天翔傾身道:“難道你嫌棄她曾嫁我為妻?”

“不不,”梁敬之連連搖頭,“你明知我不是那個意思。”

“算了,你我在這裏讓來讓去又有何用?還是等回到汴城,看雲兒自己怎樣選擇吧。”

“天翔兄,我說你怎麼就不信……”

“好了好了,我這信還沒看完呢,你那封不也沒拆嗎?趕快回你帳中看信去吧。”

“唉!”梁敬之長歎一聲道:“總之見過含雲之後,你就知道我句句肺腑了。”

紀天翔看著他掀帳而去,笑著搖搖頭。梁敬之的確真心實意要成全他們,但雲兒呢?她心中想的,始終是梁敬之,什麼三年之約,不過是自我安慰罷了。

唉!長歎一聲,他單手費力地將信簽放回信皮內,突然發現裏麵還有東西,他拿出一看,隻是一張紙,沒有稱謂也沒有具名,上麵是一首詩:

結發為知己,生死兩不疑。

對弈在今夕,琴蕭及良時。

征君懷往路,起視夜何其。

參辰皆巳沒,去去從此辭。

行役在戰場,相見奈何期。

卷簾一長歎,淚為生別滋。

努力保康健,莫忘珍重意。

生當複來歸,死當長相思。

這——是雲兒寫給他的,還是寫給梁敬之的?若是寫給他的,為何將結發為“夫妻”改成了結發為“知己”?若是寫給梁敬之的,為何不封在梁敬之的那封信裏?他左思右想,腦中突然一閃,急急掏出信簽再看,同樣的字體,同樣的筆順,但用心研究,還是能看出細微的區別,詩和信簽,根本就是兩個人寫的。拿出以往的信函來看,原來,那些信件跟這首詩都出自同一人之手,隻有最後一封信簽跟寫給梁敬之的信是同一人的筆跡。不用問了,寫給梁敬之的必定是出自雲兒親筆,至於寫給他的,是誰代筆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心中隻顧念一個梁敬之,居然連給他回封信都不及,若不是他受了傷,想必這次的信她也懶得寫吧?寫詩的是個有心人,用“知己”換“夫妻”,“生死”換“恩愛”,“對奔”換“歡娛”,“琴蕭”換“燕婉”,“征君”換“征夫”,“保康健”換“愛春華”,“珍重意”換“歡樂時”,字字句句都盡量貼近雲兒的立場,隻可惜了一句“生當複來歸,死當長相思”。隻怕這“長相思”該改成“莫相憶”吧。雲兒啊雲兒,我已甘當鵲橋為你和梁敬之聯絡通信,你卻連慰勞的信都不肯寫幾句嗎?你的心也未免太冷,太硬,太狠。

“結發為知己,生死兩不願,對弈在今夕,琴蕭及良時。”他喃喃地叨念,抽出枕畔的玉蕭,放在唇邊,才發覺手臂疼痛難忍,根本無法吹蕭。啊……他在心中狂吼,一把將玉蕭摔至地上,玉蕭斷成兩截,墜著如意結的半截滾到帳邊,結穗被風吹得飄零不止,正如他此刻飄零的心情。往日的書信散落一地,那些關切那些問候那些擔憂那些思念,假的,假的!從一開始,他就是一廂情願。

他仰起頭,壓抑著眼眶中的濕意,喃喃地道:“一廂情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