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少爺回來了,大少爺回來了。”府中仆役奔走相告,歡呼雀躍。
紀夫人見到兒子,搶先迎上去,上上下下地打量一番,含著淚道:“瞧把你瘦的,邊關那苦寒之地,一定吃不好睡不好,來,快進來,娘已經讓廚房燉了燕窩,給你好好補禮身子。”
“孩兒不孝,讓娘擔心了。”
方含雲在旁邊沒有說話,但眼中關切之情不言而喻,紀天翔看到她略顯憔悴的容顏,傷心寒心一下子都緩了,上前執起她的手道:“雲兒,累你擔憂了”
方含雲溫婉地一笑,道:“平安回來就好,先進去歇息吧,娘特地備了一桌酒菜給你接風洗塵。”說著雙手搭住他的右臂。紀天翔微一皺眉,方含雲急忙縮手,他給她遞了個眼神,她會意,小心地扶著他的手臂。
二人先回“雲翔居”洗漱換衣,剛走到門口,就聽裏麵傳來歡呼聲和笑聲。轉過院門,見紀天祤拍著手在前麵跑,口中嚷著:“噢,噢,姐姐來追我,姐姐來追我啊。”
臘梅提著裙擺在後麵跑,氣喘籲籲地叫:“二少爺,你慢點兒,姐姐追不上。”
紀天翔疑惑地間。“這是怎麼回事?天祤怎麼會在這裏?”
方含雲笑著道:“說來話長了,二弟近來成了‘雲翔居’的常客,一日不來,便要哭天抹淚的。”
“哦?”他不及細問,臘梅已經看到了他們,愣了一愣,手中的裙擺緩緩滑脫,好半天才眨了一下眼,快步過來,垂頭福了一禮,道:“姑爺好。”
“才數月不見,怎麼好像不認得我了似的?”
臘梅依然垂著頭道:“姑爺曬黑了,奴婢還真有點兒不敢認。”
“你這丫頭,又在說笑,我又沒有曬成炭頭,怎麼就不敢認。”他轉向紀天祤,溫和地喚道:“天祤,來,到哥哥這裏來,讓哥哥看看你。”
紀天祤呆呆地站在那裏,看著他,滿臉迷惑,不停地拿眼瞧臘梅。
臘梅柔聲道:“二少爺乖,叫哥哥。”
天祤蹭到臘梅身後,扯住她的衣襟,從她肩膀上探出腦袋看著紀天翔,怯怯地叫了南:“哥哥。”
“天祤!”紀天翔瞪大眼睛,抓住方含雲的手驚喜地道:“他剛才叫的是哥哥?我沒聽錯吧?天祤會叫哥哥了。”
方含雲道:“沒聽錯,這都是臘梅的功勞,先進去,我細細地跟你說。”
玖哥和臘梅兩個忙著端茶倒水幫紀天翔洗臉換衣服,紀天翔聽著方含雲的描述,驚訝地看著天祤圍著臘梅轉來轉去,感歎著道:“這可真神了。臘梅,你身上到底有什麼魔力,能收服我這癡呆的弟弟?”
臘梅笑了笑,“奴婢自己還納悶呢!”
“怪不得娘要換你過去照顧天栩,你仿佛就是老天賜來拯救他的。”
臘梅一震,手巾掉進臉盆裏,顫抖著聲音道:“奴婢哪兒都不去,奴婢隻想服侍我家小姐。”
“瞧你嚇得,我隨口說說罷了,若是換走了你,雲兒還不得跟我拚命?但話說回來,雲兒舍得,我還舍不得呢。”
臘梅急忙將手伸進水盆,胡亂絞著手巾道:“姑爺剛回來就拿奴婢逗趣。”
方含雲給他整整束腰的衣帶,問道:“手臂的傷怎樣了?”
“還好,已經不大痛了,就是使不上力,傷了一條筋脈,還要養上兩三個月。”
“哦。”方含雲遲疑了一下,“那……表……”
“咳咳!”臘梅幹咳一聲。
方含雲的話鋒硬生生地轉開:“表麵上別讓爹娘看出來,免得二老擔心。”
紀天翔看看臘梅,又著看她,心知肚明地應了一聲:“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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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家宴,自然熱鬧非凡,大兒子立功封賞,小兒子的癡呆症有所好轉,紀夫人的臉上總算露出了真心的笑意。宴散回房,紀天翔有些微醉,一路高聲吟唱: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
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
高處不勝寒。
起舞弄青影,何似在人間。
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
何事偏向別時國。
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悲歡離合,
此事古難全。
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嬋娟。
玖哥扶著他道:“大少爺,您醉了。”
“嗬嗬,”紀天翔笑著道:“我沒醉,雲兒,你說我醉了嗎?我可曾唱錯一句?”
方含雲道:“錯倒是沒錯,就是走路一直晃,快讓玖哥服侍你睡了吧,他還要回家呢。”
紀天翔揮揮手道:“玖哥,你先回吧,今夜我興致好,要跟雲兒對弈一宿。”
方含雲道:“算了,你剛回來要多休息,明天我再陪你下棋如何?”
“明天不行,就今晚,你看,今晚月色多美,今日是十五吧?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悲歡離合……”
“好好好,今晚陪你對奔,”方含雲無奈,“玖哥,你先回吧,這裏有小桃和臘梅呢。”
玖哥道:“大少爺,那我先回了。”
“回吧回吧,”紀天翔連連揮手,“別讓你媳婦等急了,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嬋娟,千裏共嬋娟。”
汴城的夏夜夜涼舒適,臘梅挑了燈籠,取了棋盤,就擺在院子裏的石桌上。紀天翔手執黑子,卻遲遲不落。
方含雲道:“怎麼不下?就說你醉了嘛,還非要下棋,得,還是睡了吧。”
紀天翔手中棋子落下,突然吟了一句:“對弈在今夕,琴蕭及良時。”
方含雲跟著落了一子,笑著道:“這又是哪裏的詩句?我怎麼沒聽過?”臘梅在旁邊卻是微微一顫。
紀天翔猛然抬眼看向方含雲,醉意朦朧的眼神異常犀利,問道:“你沒聽過?”
方含雲疑惑地道:“是沒聽過,怎麼了?”
他直直地望著她,喃喃地念道:“結發為知己,生死兩不疑。對弈在今夕,琴蕭及良時。征君懷往路,起視夜何其。參辰皆巳沒,去去從此辭。行役在戰場,相見奈何期。卷簾一長歎,淚為生別滋。努力保康健,莫忘珍重意。生當複來歸,死當長相思。”
“咦?誰改的詩句?改得倒妙,結發為知己,結發為知己。”她手中捏著棋子邊把玩邊思索著道:“天翔,我覺著這修改後的詩形容你我倒很貼切。”
紀天翔一直看著她,眼睛一眨不眨,神色卻越見淒苦,心中默默地道:果然。
方含雲被他看得心慌,小心地問:“天翔,你怎麼了?”
他別開視線,苦笑著道:“是很貼切。雲兒,這局我輸了。”
“才落了一子怎麼就輸了?天翔,你沒事吧?”
他拈起那兩顆棋子道:“未曾開局,我就輸了。”頓了頓突然又遭:“雲兒,梁敬之現在入住李將軍府,已經將老母接到身邊,明日我去將軍府上拜訪,順便帶他回來,申時你在梅花林中等吧。”
方含雲驚得起身,喚道:“天翔。”
他背對著她仰望明月,歎口氣道:“我們的三年之約提前結束,我放你走。”
“天翔,”方含雲在背後搭住他的肩頭,哽咽著道,“我……對不起你。”
他身子一僵,卻沒有回頭,輕聲地道:“你不要哭,也不要愧疚,更不要不舍,不然,我會改變主意的。”
方含雲訕訕地放開手,含著淚道:“好,我不哭。天翔,今生我辜負了你,但求來世……”
他猛然喝道:“別跟我約定來世。”
她一抖,訥訥地道:“對,這一世你受的折磨已經夠多的了,希望下一世你我再不要糾纏。可是,我走了,你的心痛症怎麼辦?”
“心痛症?”他輕笑一聲,“你問問臘梅就知道,我的心痛症已經好了,上次發病是騙你的。”
“什麼?”方含雲後退一步,不可置信地看著他,又看看臘梅。
臘梅低下頭,不敢看她,也不忍看他。
方含雲又後退一步,連連搖頭,“你,你怎麼可以……”
“我知道我錯了,所以,我提前放你走。梁敬之是個可造之才,把你交給他,我放心。我的意思我在軍營時已經跟他表示過了,至於他如何決定,要看你們明天見麵時的情形了。總之等你們見過麵,咱們再仔細規劃你離開的步驟。好了,我想說的就這麼多,臘梅,扶你家小姐回房去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