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夫人歎道:“你這丫頭怎麼這麼死心眼啊,倒是難得你一片忠心。好了好了,念在你主人剛去不久,你心中悲傷,暫時也不好為難你,你回去再好好想想吧,什麼時候想通了,可以隨時來找我。你在二少爺身邊,就相當於半個主子,今後的衣食住行我們決不會虧待了你,你可要想仔細。”
“夫人……”
“去吧去吧,回去好好想想,想好了再回話,免得日後後悔。”
臘梅看紀夫人側過身軀,隻好應道:“是,奴婢退下了。”
她走出後堂,腳步有些虛浮,耳邊一直回蕩著紀夫人的話:將來翔兒續了弦,新夫人自然有她的陪嫁丫頭,說不準會刁難你的。就算姑爺心中放不下小姐,執念前世今生的情緣,如今心痛症好了,老爺夫人自然不能任他鰥寡一生,總有一天,她必須離開。
“臘梅,”紀天翔抬起頭向她揮著手道,“我剛向爹誇你棋藝精湛,爹不相信。來,你陪老爺下一局。”
她急忙收斂心神道:“不不,奴婢怎麼敢跟老爺對弈,姑父就不要讓奴婢出醜了。玖哥他們去園子裏放煙花,還等著奴婢領二少爺過去呢。”
“放煙花?好啊。爹,不如咱們也過去看看?”
紀丞相笑著道:“你們去玩吧,爹累了,要休息了。翔兒,小心照顧好祤兒。”
“知道了。二弟,來,跟大哥和臘梅姐姐一起去看煙花。”他一手牽起天祤一手拉著臘梅奔出門去。
天栩一路蹦跳歡呼:“哦,哦,放煙花嘍,煙花好漂亮哦,好漂亮哦。”
臘梅氣喘籲籲地跟著紀天翔跑,感覺自己冰涼的手指在他溫熱的掌心內湧起汗濕的溫度,她甚至貪心地想:讓這一刻停駐吧,讓他們的距離永遠這樣近,讓他的手永遠不要放開。
嗖——嘭!園內的煙花已經點燃,遠遠就見夜幕中漫天璀璨,紀天祤鬆開哥哥的手蹦蹦跳跳地跑過去,紀天翔停下,指著天空道:“臘梅,你看,多美啊,比天上的星星還燦爛。”
臘梅的目光順著他的手指望向天空,待那煙花散盡又轉向他的臉,溫柔地一笑,然後點頭。下人的孩子們聚在一起玩鬧,男孩子點燃小鞭炮往女孩子堆裏丟,嚇得女孩子們失聲尖叫四處亂跑,劈裏啪啦的聲音加上尖叫聲響徹夜空。
啪!一個小鞭炮在臘梅腳下響了,她嚇得一蹦老高,紀天翔將她攔腰一摟,退開一大步,關切地問:“沒事吧?燒到沒有?”
臘梅撫著胸口喘著氣,“還好,這些孩子,恁地調皮。”
紀天翔朝帶頭的男孩子叫道:“狗蛋,不許欺負女孩子,知道嗎?”
狗蛋嘿嘿一笑,跑過來將兩校煙花塞給臘梅,討好地道:“臘梅姐姐,這個給你,不響的,很漂亮哦。
“真的?”
“當然是真的。”狗蛋眼珠一轉,笑得更奸,悄悄將手上的香往煙花引線上一觸,撒腿就跑。
嗤嗤——臘梅手上的煙花火星亂蹦,嚇得她“啊”的一聲丟掉,紀天翔反手接住,笑著道:“沒危險的,這次狗蛋沒有騙你。”
紀天祤跑過來,手上也拿著點燃的煙花,圍著臘梅和紀天翔跑,“姐姐,姐姐,漂亮哦,你看漂亮哦。”
火光在臘梅周圍閃耀,映著她一身微泛藍綠的新衣和頭上晶瑩的白玉簪子。她驚慌的神色消退,笑如春風,粉麵紅唇在煙火中嫣若桃花,顧盼流轉間澤澤生輝,偏轉頭對上紀天翔笑彎的眼眸。
他把另一支煙花遞給她,笑眯眯地道:“你也試試?”
她接過煙花,湊著他手中的那隻點燃,煙火點亮了她的容顏,照亮了他的笑臉。今夜,煙火為幕,讓她第一次肆無忌憚地貪看他的表情,記取他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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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更已過,天色朦朦,人們玩累了鬧累了,各自回房休息。
紀天翔數著路兩側的翠竹,笑著走到臥房之前,仰天吐氣道:“啊,好久沒這麼瘋過了,現在身上還都是火藥的味道。”
臘梅道:“姑爺先歇著,我去叫玖哥來幫您沐浴。”
“不了,他這會兒想必都睡下了。”
“那,奴婢幫您鋪床。”
“好。”他自己動手脫下外衫,掀開茶碗剛要灌下。
臘梅連忙道:“別喝,那茶都涼了,我去給您沏壺新的。”
“別麻煩了,一樣的。”
“不行。”她將茶碗搶下,連壺一起拎起來,“不能喝就是不能喝,冬天喝涼茶對胃不好,稍等,馬上就好。”
他看著她利落的背影,搖頭笑笑,倚床而坐。閉上眼睛,眼前似乎還有煙火在閃,絢爛的煙火掩映中有一張緋紅的笑臉。他猛然一驚,迅速張開眼睛,眼前隻有燭光跳躍。他甩甩頭,重新合上眼,朦朧中是漫天花雨,梅花搖曳,花開枝頭有一張凝神沉思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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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梅沏好茶回來,見紀天翔正在閉目養神,好像睡著了,她放下壺輕手輕腳地過去,不由得細細地凝視著他的睡容。五官端正,劍眉朗目,唇邊的笑容溫和明朗,現在的他似乎又變回到了成親當日的紀天翔,隻是眉宇間多了兩條細微的紋路,那是三年情愁在他臉上刻下的痕跡。她像著了魔似的伸出手,手指輕輕地觸上他的眉心,想要幫他撫平那兩條細紋。紀天翔眉心猛然一跳,張開眼,直直地望進她眼底。
她急忙縮回手,迅速垂下眼瞼,訥訥地道:“我……我看到你額頭上有塊汙漬,許是放煙花蹭的。”
他不說話,目光迷茫地在她半垂的臉上逡巡,腦中的容顏跟眼前的臉龐重合。為什麼?為什麼他腦子裏總是浮現臘梅的臉?
她被他盯得不知所措,絞著手指結巴著道:“姑……姑爺,茶沏好了,我……我去給您倒來。”
她抽身欲退,他一把抓住她的手,啞聲喚道:“臘梅?”
“啊啊?”她渾身猛地一震,目光閃爍地躲著他,“什……什麼事?”
他眨了下眼,又眨了一下,放開她的手,按著太陽穴甩甩頭道:“沒事。”
這次換她拉他的手問:“姑爺,您怎麼了?頭痛?”
“有一點兒,大概是困過了頭,腦子裏亂糟糟的,我得睡了,你也回去休息吧。”
她急忙倒了一杯水,“喝點兒水吧,喝茶不容易人睡。”她等他喝了水,幫他脫了中衣,躺下蓋好被子,才吹了燈,輕手輕腳地離去。
紀天翔在晨光中盯著床頂棚,幔帳上垂下一排流蘇,像臘梅巧手打的如意結。臘梅,臘梅?為什麼又想到臘梅?他翻個身,閉上眼,煙花在閃,梅花在飄,紅繩在翻飛,茶葉在飄香。無奈地張開眼睛,他坐起身,看到桌上擺的茶壺和點心。隱隱的茶香混合著梅花糕的香甜挑逗著他的鼻子,咕嚕嚕,肚子不爭氣地叫起來。難怪睡不著,原來是餓了。他披衣起身,拈一塊點心入口,香甜滑膩,入口即化,斟一杯清茶入口,口舌生津,齒頰流香,臘梅的一手絕活,叫人不想她也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