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小吃攤後,江慕雲悄悄掙脫他的手,向天後宮方向走去。
應天碧歎了一口氣,跟在她旁邊,笑問:「要去拜拜?」
「嗯。」江慕雲點了點頭,發現雨已經停了,太陽從厚厚的雲層中透出些許光亮。「求神問卜、進香拜拜,每個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權利,也各有自己追求幸福的方法,你……剛才實在不該說那些話的。」
「覺得我說話太刻薄了?」
「少女情懷總是詩,希望麻雀變鳳凰也是人之常情吧!」
「喔?那妳呢?」應天碧含笑看著她。
江慕雲側著頭想了想。「錢多了,情分也就淡了,與其有錢,不如有情,我是這麼覺得啦!」
「要愛情,不要麵包,這才是真正的少女情懷吧?!」應天碧大笑,覺得這女孩真是有趣極了。
「誰、誰說我不要麵包的?」江慕雲脹紅了臉,覺得自己被嘲笑了,氣嘟嘟地說:「我的意思是說,錢隻要夠用就好,不必貪多……我外婆常說,男人隻要有錢,就沒了良心,嫁入豪門未必就是好事,粗茶淡飯更顯真情。」
「易尋無價寶,難得有情郎。姑娘大智能,令在下猶如醍醐灌頂、茅塞頓開,佩服佩服。」應天碧見她發急,眨了眨眼睛,更是存心逗起她來。
江慕雲臉更紅了,白了他一眼,有些惱道:「你說話沒傘句正經,我不跟你說了。」
應天碧見她生氣,知道自己玩笑開得過火,忙陪笑請罪,但江慕雲卻是打定了主意不理他,自顧自拈香拜拜,虔誠祝禱,又捐了三百塊香油錢,求了四個平安符。
「求這麼多平安符?要給誰的?」應天碧亦步亦趨跟在後頭,好奇發問。
「一個給外婆,保佑外婆身體健康、長命百歲;一個給妹妹,希望她學業進步,能考上好學校;一個是我自己的,還有一個是……」江慕雲臉上忽然露出羞澀之意,沒好氣地說:「關你什麼事?問這麼多做什麼。」
應天碧看著她含羞帶怯的神情,心中卻隱隱感到一絲不祥,小心翼翼地問:「幫男朋友求的?」
江慕雲聽到「男朋友」三字,眼睛整個亮了起來,眉梢眼角全是笑意,有如春風拂麵一般。「你在調查戶口嗎?問東問西的。」
這不答之答,讓應天碧心中一陣沮喪,腳步也不由得慢了下來。
江慕雲停步回眸。「咦?你怎麼了?再不走快點,可要耽誤到大家出發的時間了。」
「本待將心托明月,誰知明月照溝渠……」應天碧愣愣看著她,一段話衝口而出。「隻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
江慕雲先是一愣,繼而氣結。「溝渠?你才是臭水溝咧!你以為你是誰?風流才子唐伯虎嗎?你憑什麼看不起別人?你有什麼好的?人家比你好上十倍、百倍、千倍、萬倍……你、你以後不要跟我說話,我再也不要理你了!」
應天碧被罵得七葷八素,心中又酸又苦,木立當場,愣愣地看著她消失在人群之中。
遊覽車離開天後宮時,已接近中午時分。司機為了不耽誤大家用餐,車速明顯快了許多,往預定用餐地點嘉義大林的「楓橋餐廳」疾馳而去。
車上,江慕雲閉起眼睛裝睡,不管應天碧如何低聲賠罪、說笑逗弄,就是不肯理睬他。到了目的地,逼不得已張眼,她也隻當他是透明人,一徑視而不見,自顧自和外婆入座用餐,談天說笑;外婆覺得過意不去,幾次將話題帶到他身上,她卻是立刻沉了臉,盈盈笑意半分也不肯施舍給他。
應天碧長歎一聲,隻覺滿目淒涼,半分食欲也無,勉強一笑,向同桌眾人打聲招呼便起身離座,站在餐廳外的空地上愣愣發呆,自傷自憐、黯然憔悴。
「怎麼回事?無精打彩的。」徐嬌嬌放心不下,跟了出來,用力拍了兒子肩膀一下,鼓舞道:「你在美國留學的時候,一周兼五個打工,每天睡不到四個鍾頭,也沒見你寫信訴過苦,照樣在三年內拿到史丹佛大學的博士學位……今天是怎麼了,稍微遇到挫折就這副死人樣子,一點都不像我徐嬌嬌的兒子。」
「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不這副死人樣子,還能怎樣?」應天碧苦笑,一臉無奈。「我不過不小心損了她男朋友兩句,她一路上就不給我好臉色看……唉,情路多舛,如此憔悴摧折,妳兒子恐怕命不長久矣。」
「還會開玩笑,你這兔崽子肯定死不了!」徐嬌嬌聞言莞爾,搭著兒子肩膀,小聲問道:「怎麼?那女孩已經有男朋友了?」
「不但有,感情隻怕還好得很。」應天碧又歎了一口氣。
徐嬌嬌瞥了兒子一眼,臉上似笑非笑。「喔?這麼快就想放棄了?」
「笑話!結婚都可以離婚,何況隻是男女朋友,我為什麼要放棄?」應天碧眉毛一揚,神色自信傲然。
徐嬌嬌聞言失笑。「你這種行為,叫做橫刀奪愛、棒打鴛鴦,文藝小說裏頭可是隻有當反派男主角的分。」
「錯了,我這種行為叫敢愛敢恨,真情摯性,向來都是最討喜的角色。」應天碧也忍不住笑了,悠悠地說:「不給自己一個機會,我不會甘心;不給對方一個選擇,更不公平。『還君明珠雙淚垂,恨不相逢未嫁時』這種憾事,我不會讓它發生在小雲身上,她有權利選擇最好的男人,而那個男人隻有可能是我。」
徐嬌嬌差點沒吐了出來。「兔崽子還真敢說咧!死纏爛打,女孩子最討厭這種男人了。」
「又錯了,這叫情深無悔,最能讓女子傾心相許。』應天碧仍是一臉莊容。
「你這種過人的自信,真不知是打哪生出來的?回去非要叫你老子好好算一算你的八字不可。」徐嬌嬌苦笑搖頭,卻也不忘替兒子加油打氣一番。「那女孩人美嘴甜心腸好,老媽也是喜歡得緊。現在隻希望你追女孩子的本事有你吹牛的功夫一半厲害,否則媳婦成了別人的,老媽抱孫子的心願又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才能實現了。」
一路上應天碧不斷裝小醜陪小心,江慕雲的怒氣早去了大半,卻擔心自己一旦溫言好語相待,這無聊男子又會打蛇隨棍上,說些風言風語教人難以招架,隻得硬起心腸不去理他。然而餐桌上看著他強顏歡笑,自己卻冷言以對,終致他鬱鬱離席,飯菜都沒能用上一口,心中實在是過意不去,瞞著外婆偷偷買了兩個包子,心中不住盤算該如何開口,猶疑間,人已經上了遊覽車。
「吃飽了?飯菜還好嗎?」應天碧含笑開口,渾若無事。
「很好吃。」江慕雲暗暗鬆了一口氣,臉上卻仍是一絲笑容也無。「借過一下,我要回座位了。」
應天碧連忙側過身子,讓她坐回自己座位。
「拿去。」江慕雲將兩個包子遞給他,閉上眼睛繼續裝睡。
應天碧看著包子,眼睛漸漸亮了起來。「多謝了。妳知道我沒用午飯,特地幫我買包子來,真是太費心了。」
被人道破心思,江慕雲不由得心頭一慌,紅著臉沒好氣地說:「你、你別會錯意,這包子是我外婆買的,她說你午餐都沒吃,對身體不好,叫我拿來給你的。」
「喔?」應天碧看了眼包子,又看了眼佳人,臉上似笑非笑。
江慕雲臉更紅了,惱道:「看什麼看?不想吃就算了……」
「吃!怎麼不吃?『外婆』一番好意,我又怎能辜負了?」應天碧用力咬了一口包子,眉梢眼角淨是笑意。
江慕雲見他沒兩三下工夫就將包子吃得幹幹淨淨,不由得心中歉然,喃喃道:
「早知道他這麼會吃,就該再多買兩個包子……」
「隻要妳不生我的氣,就是一整天都餓肚子,我心裏頭也是歡喜的;要是妳還是不理我,眼前就算有山珍海味,我也是食不知味。」應天碧心中感動,吐語柔似春風。
江慕雲回過神來,對上他含情帶笑的眼眸,登時發現自己說溜了嘴,心頭一亂,俏臉生暈,冷哼一聲,閉上了眼睛繼續假寐。
應天碧何等機靈,佳人既然已經不生氣了,插科打諢獻殷勤的功夫,立刻全套搬了出來。
「上車睡覺,下車尿尿,姑娘第一次參加進香團,這套功夫立刻學得十足,在下甘拜下風,甘拜下風。」他笑嘻嘻地盯著她眼皮底下骨碌碌直轉的眼珠,俯身在她耳畔低聲調侃。
江慕雲忍不住「噗哧」一笑,張開眼睛瞪了他一眼。「你好煩喔!人家累了,想休息一下,你卻老是在耳邊聒噪,比蒼蠅還討厭。」
應天碧聳了聳肩,一臉無辜。「我無聊死了,又沒人肯陪我聊天,自言自語卻又被當成蒼蠅……憑良心說,這世上怎麼可能有像我一樣風趣可愛的蒼蠅嘛!」
「不害臊,自吹自擂。」江慕雲撇了撇嘴,拿起他放在前座椅背裏的那本《恐慌,在政治瘟疫蔓延時》,沒好氣地說:「無聊,不會安安靜靜看會兒書嗎?你這兩本書難不成是帶好看的。」
「帶是帶了,卻隻不過是以備不時之需而已。」應天碧笑意不減,悠悠地說:「我要是還坐在早上那個座位,旁邊還是那位講話比裹腳布還長的阿婆,這兩本書自然就派得上用場;現在佳人在旁,軟語溫言,我要是還盯著書本裝斯文,那可就真是傻到不能再傻的呆子了。」
江慕雲聞言,覺得是又好氣又好笑。「你不傻,我卻是呆到了極點,陪著你在這裏瞎扯……你這兩本書幹脆借我好了,你的話又臭又長,擾人清夢,比起老太婆的裹腳布也好不到哪去。」說話問,隨手翻了翻書本,發現扉頁上蓋了一枚藏書印,字型古拙清逸,妙趣橫生,共有十三個字。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江慕雲輕聲念著藏書印中的詞句,瞥了他一眼,掩嘴而笑。「這幾句話的意境真好,不過和你給人家的感覺,卻是八竿子打不上關係。」
「喔?卻不知姑娘如何看待在下?」應天碧拱手一揖,眨了眨眼睛。
江慕雲一愣,側著頭想了想。「你嘛,說話很風趣,很好玩,有時卻也很厲害、不留餘地;個性挺好的,似乎都不會發脾氣,有時卻又會故意教人下不了台。講起話來教人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有點煩,有些纏人,卻不會讓人討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