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2 / 3)

「無酒這回可是很有把握的。」這麼不給麵子?他倒是很期待那七盞燈真能變出個什麼花樣來呢。

「無酒那家夥若有把握,就不會連輸我幾千年了。」藏冬不屑地低哼。在心中那份危機感解除後,他一轉腳跟,自動自發地在屋裏找來木碗和木杓,動作熟稔地自桶裏挖來一碗的豆腐。

晴空默然地看著這位不把主人看在眼裏的客人,在下一刻又是形象全無地坐在桌邊大啖起他今日要賣的豆腐。

「藏冬。」他也在一旁坐下。「你記得我來人間第一世的事嗎?」

「幹啥問這個?」豆腐塞滿口的藏冬,臉上的表情似是被他突如其來的問題給嚇了一跳。

「自我來到人間後,每一世的種種我都記得很清楚,唯獨第一世的事全遭我忘了。」晴空留意他的異樣一會,一手指著自己的額際,「我想知道那一世究竟發生過什麼,以及我為何會沒有那世的記憶。」他不得不承認,那夜無酒的話,他深感介意,也興起了一探究竟的興致。

看著晴空認真的模樣,藏冬想了想,守口如瓶地丟下一句。

「我不能答。」

晴空微揚起唇角,「你知道。」

「對。」他撇撇嘴,逕自埋首在碗裏努力吃豆腐。

在藏冬又想去挖另一碗豆腐時,晴空一手按下他,微側著臉讀起他似藏了什麼的雙眼,不一會,晴空又將目光落至他的胸坎上。

「少來,你從我這挖不出答案的。」不吃這套的藏冬,以碗護著胸口不讓他看地往旁一跳,「真想知道的話,去問佛界。」他該去找佛界那些沒膽認帳的家夥才是。

「他們不會告訴我。」晴空無奈地搖首,很清楚在他為神之器得罪了佛界之後,現下的他已成了佛界的大罪人。

「那就別知道。」太好了,這下誰都不用說。

晴空在他又想去挖豆腐再次按住他的肩,藏冬有些不耐地瞪向他,而晴空隻是抬起手要他先緩一緩,邊瞧著藏冬有點慘烈的臉色邊問。

「你今日來這隻是又想吃豆腐?」怎麼一個冬日沒見,他就把自己搞得一臉慘相?

「我是來賞花和借住的。」這才想到自己的問題也煩惱不完,藏冬神色頓時一黯,百般哀怨地垂下頸子。

「借住?」他在靈山上的家不要了?

他可憐兮兮地扁著嘴,「我的窩給人搶了……」

「誰?」

「軒轅嶽。」那個野蠻人,既粗魯又凶暴,脾氣更是硬得完全不聽別人的解釋,燕家小子的眼睛究竟是長哪去了?

晴空百思不解,「為何他要搶你的窩?」

說到這,被迫搬家避那對師兄弟的藏冬,就有一肚子的委屈和怨氣,他大剌剌地往桌上一趴,萬分後悔地兩手抓著發。

「他要煉丹……」燕家小子的事關他什麼事啊?從頭到尾他不過是幫凶而已,偏偏姓軒轅的就是兩耳聽不進,硬是要他連帶負責,一腳把他踹出家門不說,還派眾多式神在他家後院蓋了座丹房。

「噗——」晴空忍不住失笑出聲,莞爾地挑高了兩眉,「那對師兄弟都在煉?」現下熱中煉丹的不隻燕吹笛一人了。

藏冬瞪他一眼,「是都『還』在煉。」

晴空愈聽愈覺得好笑,「你認為哪個會先煉出來?」

「誰知道?」他朝天翻了個白眼,「都因黃泉躲回妖界避風頭去了,軒轅嶽目前還在設法找出黃泉究竟是給了什麼藥引好對症下藥,而燕家小子則是還在不可能中求一個可能。」比快的話,被炸慣了的燕家小子肯定比他的師弟快,但比成功的可能性的話,煉丹技術一流的軒轅嶽,勝麵絕對比他家師兄大。

「你不去勸勸他們?」晴空一手掩著嘴,有些擔心這對已翻臉的師兄弟,會不會遲早都一塊被炸上天。

藏冬消受不起地指著有一塊明顯淤青的臉頰,和舊創未愈的胸口。

「你想讓我再各挨一回金剛拳和七星大法嗎?」一個才開門就又遷怒地賞給他莫名其妙的一拳,另一個,則是看到他的臉後,二話不說的給他來個七星大法,哼,好歹他也是個有神格的山神,往後他再也不去當這對師兄弟的炮灰了!

頗同情他遭遇的晴空,善心大發地伸手朝院後一指。

「這樣吧,山後有間我用來待客的小屋,你就暫時待在那養傷好了。」

「感激不盡。」他總算不必在外頭流浪了。

「我出門去了。」眼看時候不早,還得挑豆腐下山去賣的晴空,邊拿起擱在桌畔的扁擔邊向他頷首。

藏冬笑意滿麵地揮揮手,「我會好好幫你看家的。」

彎身挑起沉重扁擔,肩擔著豆腐出門的晴空,才步出山門,在他身後的藏冬立即轉身快跑向禪堂,在見著了裏頭那七盞由無酒親手點燃的燈後,雙目寫滿寒意的他,不快地褪去了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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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香浮動,褪去了冰雪之後,春日的夜晚,有種引人沉淪的誘惑。

街道上擠滿了賞燈的紅男綠女,熙來攘往的人潮,將春夜織成一片熱鬧。人群中挑著扁擔的晴空,在人擠人的街道上行之相當不易,當他所挑的箱子又再遭行人撞上時,他索性放棄再這般擁擠碰撞下去,當下挑著家當閃身走至街角一隅,打算等夜深點人群散去後再返家。

原本在賣完了今日的豆腐,他就該離開這座人口眾多的城鎮,隻是磨房裏的黃豆已用盡,他不得不前來此處采買補料,偏偏買著了黃豆卻也耽誤了時間,以致被困在這兒動彈不得。

倚著牆站在角落的他,擱下扁擔後,一手揉著有點酸疼的肩,兩旁住戶人家所植的杏花,瓣瓣自他後方的牆頭灑落下來,但沸騰的人聲掩蓋住了落花的聲音,放眼看去,遠處近處一派紅燈融融,在他人眼中,也許此景是個繁華綺麗的人間,可在他眼中卻不僅如此,這兒,還是個人鬼妖魔混雜的人間。

穿梭在人群中的遊蕩孤魂、跟隨在男男女女背後的嗜欲之魔、偽身人為與凡人競豔的各式妖精……

將自己隔離在人群外的他,靜靜地看著眾生界限早就被模糊的人間眾景,一如往常的,他隻是躲站在人間的一角冷眼旁觀,絲毫沒有加入他們的打算。

重重絲竹樂音與嘈雜人聲,在他的耳邊進進出出,他沒留住任何聲音,習慣性地將自己偽裝成一種隱藏的姿態,下意識地用心蒙上了雙耳不去聽見任何聲音,隻是,當另一頭的街角響起了琵琶的弦音之時,他那雙每每來到人群聚集的地方,就置若罔聞的雙耳,聽見了聲音。

輕揉慢拈的弦音,曲調聽來很古老,單調且感傷。

他全神貫注地聆聽著,在找著了弦音的方位後立即張眼直視前方,在人群一來一往的間隙裏,他看見了個躲在街角巷口裏彈琵琶的女人。

感覺有人在注視之後,手抱琵琶的女子按弦不動,緩慢地抬起頭迎向他的目光,與他四目相接。

人群中,她是個很奇怪、也很醒目的存在,隻是,她究竟是人是鬼?晴空一時之間無法分辨出她的身分。

若她是鬼,那她應當死了很久很久。放眼看去,她身上的衣著打扮皆很古老久遠,一席白衣紅帶,在紅色的衫領與衣袖間縫繡著精致的花繡,頭上梳了既小且鬆的發髻,簪了朵金色的簪花,其餘的長發披泄而下,她那與時下不同的穿著打扮,看上去就像是千百年前、或是更久之前大戶人家所養,也有可能是教坊或是宮裏所養的樂女或樂妓,但不知為何,在她身上,就是有種歲月飄泊過後的滄桑。

若她是人的話,她身上人的感覺又淡了點……奇怪,他為何覺得自己好像曾在哪見過她?

一逕看著那張似曾相識的容顏,晴空遺忘了現下自己正身處何處,也沒理會周圍的人聲,他隻是專心地瞧著那個站在紅燈下,抱著琵琶與他相望的女子,看著那雙似有話欲對他說的眼,和她身上迎風飄飛的衣帶。

驀然間,他的衣角突遭一陣拉扯,低首一看,是個骨瘦形枯的男孩,如柴的小手緊按著鼓脹的腹部,那幾乎已凹陷的雙眼,則骨碌碌地看著他。

他一笑,「想不想吃碗豆腐?」

男孩張大了乾裂的唇,小口不斷一張一合,卻發不出任何聲音,晴空抬手示意他不必心急,轉身彎腰自簍子裏的桶中舀出僅剩的一碗豆腐,正想端給他,饑渴難耐的男孩隨即慌張搶過。

蹲在他麵前看他大快朵頤的晴空,憐憫地瞧著這隻流落人間無處可歸的孤魂,三兩下就將碗中的豆腐吃盡,並意猶未盡地以舌舔著碗緣。

趕在他連碗也啃下腹前,晴空收回了碗,順手拉過他,以指順了順他那一頭雜亂如草的發,拿來擺在簍邊的汗巾替他把臉上的塵灰都抹去,而後自懷中取出一張紙,用剪刀細心剪出一套衣裳的模樣,再將紙衣裳放在掌心中焚滅。

大功告成後,晴空滿意地看著從頭到腳煥然一新,麵色紅潤、穿著簇新衣裳的男孩,在他喜不自勝地撫著衣裳發呆之時,晴空愛憐地伸手輕推著他。

「吃飽了,就快去投胎吧。」

滿麵笑容的男孩朝他點點頭後,邊跑邊向他揮手道別,目送他離去的晴空,在他消失在人海裏時,回過頭再次看向對街街角,但在紅燈之下,卻不見方才那名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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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習慣帶不認識的眾生回家。

夜闌人靜時分,晚歸的晴空,肩挑著扁擔獨自走在漫長的山階上,在他下麵一點的山階上,則有個手抱著琵琶的女鬼或女人跟在他後頭,他每走一步,她便跟一步,他若停頓,她也止步。

其實打從一出城他就發現她的存在了,因她看來並無害人之意,他也懶得管她想做什麼,隻是沒想到,她竟就這麼一路隨他回家。

身後細碎的步伐聲依舊不斷,晴空搖了搖頭,繼續拾級而上,在他抵達山頂一腳跨進山門後,他回首看向下方的山階,那名女鬼已不再跟上,隻是站在門外遙望,並無進門的打算,不想搭理她的晴空兀自將生財工具放進磨房裏後,開始為明日的買賣做起準備。

忙至夜半,在他打理完身邊所有的瑣事後,他離開磨房淨身換好衣裳,走在廊上準備到禪堂打坐之時,自山門門前處,卻傳來悠揚的琵琶聲。已經累了一天的晴空,一手掩著臉,有種想歎息的衝動。

有話,就說;沒事,那就走,她幹嘛三更半夜坐在他家門前彈琵琶?

嫋嫋弦音在夜色中,聽來很像一曲催人入眠的夜歌,他站在廊上聽了一陣,覺得聽來不生反感,也不是多吵人,於是他聳聳肩,想就這麼由著她去算了,隻是突然繃裂的琴弦倏地在夜色中高揚拔起,硬是拖住他的腳步。

他認命地抹抹臉,自屋裏拿了盞燈,下廊穿好鞋後,大步走出小院直向山門處前行,在來到山門外,掌燈仔細將一手緊握著傷指的她瞧清楚時,他首先確定了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