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3 / 3)

晴空不語地看著她戲譫的美眸。

「不能有七情六欲又不能動凡心……」她偏著頭想了一會,突然很認真地問:「你來人間做什麼?」

他一愣,「我來……」

「傳道?」

「不是。」他開始皺眉。

「逛逛?」

「也不是。」愈皺愈深。

她扳著手指頭一鼓作氣的舉例,「隻是想來體驗一下凡人的生活?來這受苦受劫?還是專程來這賣豆腐?」

「不隻是這樣。」他整張臉簡直快皺成一團。

「老兄。」晚照感慨地拍著他的肩,贈上一句諫言,「無論你來人間的目的為何,隻是你若是特意來人間當人的話,就得活得像人一點。」

「我不像嗎?」他發現他的臉要是再這般皺下去,日後他可能會恢複不過來。

「你像嗎?」她不敢恭維地睨他一眼,「這位端端正正、沒脾氣又沒七情六欲的大哥,要不是你還食人間煙火的話,你會比供在大殿上的那尊更像佛。相形之下,我這隻近兩千年沒當過人的鬼,還比你像人一點。」

他做人真有這麼失敗?

「好啦,別沮喪。」晚照安慰地將他糾結的眉心給撫平,然後調整姿勢躺在他腿上。「既然來了人間,何不就放開一點?人生在世,不過就像一場大夢,不好好體驗一下凡人的種種,不覺得可惜嗎?」

可惜?他從沒想過。

每回來人間,他就隻是平凡的度日,等著緣起緣滅後重新轉世,因他一來無任何大誌,二來也無普渡眾生的大願,所以他隻是冷眼觀察著人間的種種,不參與其中也不去攪和,最多,就隻是偶爾出手管管閑事而已,他從沒想過要當個真正的凡人。

又或許,他根本就從沒把自己當成真正的人過。

溫暖的軀體帶來了陣陣馨香,晴空低首一看,發覺自己在不知不覺間又被她給纏住了,她不知在何時已將頭枕在他的腿上,擺出一副準備入眠的姿勢,邊揉著眼邊秀氣地打著嗬欠。

「我好累……」深沉的疲憊感一湧而上,她睡意濃濃的小聲說著,「好久了,我好久沒在夜裏好好睡過了……」

本想推開她的晴空,在聽了後,不禁回想起她這麼多年來為求一夜安寧而不得的苦處,懸在空中欲推開她的掌心,頓了頓,改而落在她的發上,一下又一下地輕撫著。

「睡吧,明日起,你再也不需在夜裏鎮魂。」

晚照的嘴邊浮起一抹淡淡的微笑,令晴空怔了怔,她感激地閉上眼,並將他的手臂再抱緊一點。

徘徊在她青絲上的指尖,動作有點生疏,帶著點憐惜的心情,他努力試著拿捏好力道哄她入睡。四下無聲中,他的眸光滑過她的秀容,看著她眼眶底下累積的暗影,令本打算在她睡著後離開的他打消了念頭,不願驚醒她地保持著姿勢不動。

當睡著的晚照翻身摟住他的腰更加靠近他時,自她身上傳來的溫暖悉數傳至他的身上,讓晴空頭一回感覺到,人的體溫是如此令人眷戀,他側首凝視著她的睡顏一會,將不確定的指尖放至她的臉上,為她撥開垂落的發,而後任由它停棲在她柔軟的唇上。

不覺得可惜嗎?

是有點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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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站在鍾靈宮的天台上,一如以往地俯視人間,即將沉入雲海中的夕日,將皇甫遲的臉龐映亮,也染紅了他一身多年未變的術袍。

他心情沉重地凝視著遠方,察覺這座人間,又多了數名不速之客。

他感覺到無酒的氣息,也知無酒不但讓個女鬼還魂返回人間,善咒的無酒更對晴空施了法下了咒。來人間這麼多年,他始終與晴空這佛界的聖徒保持著一定的距離,而早就看穿他的晴空,看在他守護人間的份上,也一直對他睜隻眼閉隻眼,無意打破他刻意製造出來的和諧。

偏偏好勝的無酒就是不想讓人間安寧。

他大抵也猜得出無酒究竟是讓誰還魂,也因此,這陣子他常在想起無酒時,就會想起當年他也曾在某人死前,提議想在她死後讓她還魂,但她,卻拒絕了他。

他心痛地問向遠方:「為何你不讓我為你還魂?為何,你不願死而複生?」

這世上眾生這麼多,其實,用什麼形式活著根本不重要。

隻要她願意,她可以不必等待投胎轉世,她可以永遠留在他身邊的,可她不,在拒絕了他的愛之後,她再次拒絕了他想留住她的這份心情,她隻是自私地轉身就走,並在走前央求他要照顧好千夜,守住這個國家,保護好這座她所愛的人間。

女兒的生命、夫君的土地、她生長的世界,一直以來,這三者就是她的全部,她的生命中再沒第四者,也沒有他。

如今她都已不在多年了,他為什麼還要苦苦的守在這個地方?他分明就知道,她這個人間的皇後,以自私為名,利用了他的愛,而他,為了一圓她的夢,也同樣利用了許多人。

揚首眺望著遠方如血的夕日,他想起了曾在這樣的夕日下練劍的軒轅嶽,亦想起了曾橫躺在殿簷上欣賞夕日的燕吹笛,隻是他也不免回想起他們的眼神。他還記得在那年的大雪中,在他欲殺得知他秘密的燕吹笛時,燕吹笛臉上那震驚心碎的表情;在七曜領著萬鬼欲攻進皇城裏,他大殺眾鬼時,軒轅嶽臉上失望又痛心的模樣……

「你還在這守著那個已死的皇後?」當他還一逕跌陷在回憶裏走不出來時,無酒站在他身後問。

皇甫遲迅速回首,「滾出去。」

「我聽說,你收了兩個高徒。」遭趕的無酒沒理會他,一手撫著下巴思索,「在這一龍一鳳中,其中有一個未來將會是人間的聖徒。」

皇甫遲神色不善地橫瞪著又在打主意的他。

「這個聖徒姓什麼來著?姓燕?還是軒轅?」無酒笑笑地踱至他的麵前,「你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哪個身上?」

他不以為然,「我的那兩個徒弟,你愛殺便殺吧,我不會因此而受你任何威脅,更不會因此而隨你回去。」

「佛界有個聖徒就夠討人厭了,你在人間還收個聖徒?」無酒收起了笑意,冷瞪著這個老是搞不清楚狀況的同類,「你究竟還記不記得你是什麼身分?你想弄出個聖徒來與修羅道作對不成?」

皇甫遲還是同樣的答案,「我隻是想守護人間。」打他來人間後,前前後後他已經不知說過幾回了。

「跟我回須彌山。」懶得再跟他羅唆的無酒朝他伸出一掌。

他撇過臉,「我說過我不會回去。」

「隻要有你助我,六道終有一日可盛於五界。」六個修羅裏,他最年幼也最有天分,偏偏他不好好當他的修羅,放棄習法、放棄在道中更上一層樓,反倒跑來這低下的人間幹個什麼國師,他若願回修羅道再修煉個千年,到時他定會比現在更有成就,而他們修羅道,也定能因他的團結而排在六道之首。

「沒興趣。」皇甫遲無動於哀。

無酒的笑意有些扭曲,「為了一個已死的皇後守在這,值得嗎?」

「這是我的人間。」

「你根本就不是人間之人!」無酒簡直想敲開他的腦袋要他清醒些。

「我是。」皇甫遲固執地握緊了拳。

無酒沒好氣地冷哼,「自欺欺人。」就算他再怎麼想當人,即使他裝得再怎麼像人,他也永遠不會是人!

「不送。」不願再聽任何一詞的皇甫遲轉身就走。

「修羅者,至善也至惡,你真以為,對人間而言,你是至善?」無酒飛快地走至他麵前攔下他,一把提起他的衣領,凶狠地要他麵對現實。「別忘了你是什麼東西,既遭你愛之總有天亦會遭你毀之!」

「我不會離開人間。」皇甫遲冷冷向他重申,「要嘛,你就殺了我,若不,那麼現在就給我走。」

「愚蠢!」啐了他一口後,無酒用力甩開這個冥頑不靈的同類。

在無酒走後,皇甫遲回首看了天台角落一眼,無聲地走至角落後,他低首看著躲在那裏,麵色蒼白如雪的徒弟敏至浩。

他的眼中泛起一陣冷意,「你都聽見了?」

「師父……」跌坐在原地不能動彈的敏至浩,膽戰心驚地抬首。

「聽見了什麼?」

敏至浩顫顫地問:「你……是六道中的修羅?」這是假的吧?身為堂堂一國國師、身為他們的師父……這怎麼可能會是真的?

皇甫遲將眼一眯,毫不遲疑地抬起一掌,在他能反應過來前一掌將他擊斃。

「我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