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起的鳥兒在屋簷上啾啾鳴唱,陣陣黃豆香飄飛在晴空宅中的每一處,嗅著熟悉的香氣,正在禪堂裏打掃的晚照看了看外頭。
他似乎已經恢複正常了。
她放心地籲了口氣,手擰著打濕的布巾繼續擦拭地板,但在擦至那七盞燈的附近時她停下了動作。
七盞燈已滅了六盞,晴空始終不肯告訴她這七盞燈的功用為何,但她察覺到,每當燈滅了一盞,晴空似乎就改變了些,以前他那因七情六欲過於平淡而被她說過不像人的性子,一點一滴的有了改變,而她不知這改變,對他來說究竟是好還是壞。
但她很喜歡他的改變,他時常追在她身後逐著她的目光,令她微微心悸,她不需探究他眼眸中的意味,也知這份藏在彼此間的情愫代表著什麼,那雙總是會在她入睡時撫著她的發的大掌,愈來愈溫存,也令人愈來愈沉溺,印在她麵上的吻,有種拋開束縛的感覺。如果說她從不曾記得半件幸福的事,那這幾個月來的點點滴滴,已經可以在她心中編串成一頁頁美好的回憶。
兩千年前當她還活著的時候,命運撥弄著她,所有的人與事也都操縱著她的一生,她沒有半分作主的權利;在還魂後,她有了個全新的人生,雖然過去的陰影還在她的心底,但自認識晴空以來,卻讓她有勇氣去遺忘過去,甚至,可以放棄去尋找那個她想知道的答案。
她喜愛這種平平淡淡的日子,就在這座山頭上,就隻有他與她。倘若可以,她希望能這麼一直當他所說的特例,待在他的身旁,與他一同過日,看他微笑……
「還魂以來,你過得可好?」溫暖的鼻息突然吹拂在她的耳畔,低沉的男音還伴隨著一個自身後的擁抱。
突如其來的擁抱令她嚇了一大跳,她忙掙開陌生的懷抱,回首一看,來者不是別人,正是強行將她自鬼界中帶回人間的恩人。
「無酒?」他怎會來這?
「許久不見,滿足了你的願望了嗎?」無酒一手抬起她的下頷,滿意地審視著她紅潤健康的模樣。
晚照愣了愣,這才想起她來到這後,已有好一陣子沒想起她回來人間的原因。
「你是來提醒我的?」她低首看著僅存的一盞燈,「可是這些燈還未滅盡。」
「不,我是來同你打聲招呼的。」也不知是晴空的定性太夠,還是另有其因,這最後一盞燈始終就是不滅,他已經等得夠不耐煩了,因此他決定親自來幫晴空滅掉最後一盞。
「打招呼?」
「晴空可有告訴過你關於我是誰?」他溫和笑問。
「沒有。」
「我是修羅之首,與晴空是死對頭。」
她不解地撫著額,「你既與他是敵,為何你還叫我來這?」
「因為你必須在這,我才能在成全你之餘並利己。」這個法術沒有她的話,恐怕就完成不了。
「你要怎麼利己?」愈聽愈覺得不對勁,晚照心中不禁浮起了不好的預感。
他聳著肩,「將你擺在他的身邊,一點一滴的傷害他羅。」或許晴空到現在都還未察覺那七盞燈的用處也說不定,等他知道,可能就太遲了。
她錯愕地問:「利用我來……傷害晴空?」這對他有什麼好處?就算他與佛界結怨又如何?晴空這一世隻是個普通的凡人啊,而她不過是個普通的凡人,晴空會因她而受到傷害?
「我不隻是傷害他。」無酒愉快地在她耳邊低喃,「我還要利用你殺他。」
晚照震驚地張大了眼眸。
「你可知道,修羅者,至善也至惡?」在她拖著腳步不斷後退時,無酒一步步朝她進逼。「對於你,我是至善,對晴空來說,我則是至惡,這麼說你明白了嗎?」
「你想如何利用我殺他?」她的心跳愈來愈快,不願相信地看著這名救命恩人。
「當這七盞燈全滅了後你就會知道。」雖然說出的話很殘酷,但無酒看她的眼神,卻溫柔似水。
燈滅?
你可知在燈滅之後,我會有何後果?
她猛然憶起當初她來找晴空時,晴空還以為她是無酒派來的人,並問她……難道那時候晴空就已經知道,當七燈全滅後他會有什麼下場?既然明知她會為他帶來什麼,他為何還願讓她留下?
隻是因為她想知道答案,所以……晴空就冒險成全她?
「我並不知道……」她渾身泛過一陣冷顫,如受驚嚇地想退至一旁,在無酒一把拉住她時,她懇求地握住他的手臂,「無酒,我收回我的願望,我再也不想知道答案是什麼了!」
他徐徐輕撫著她的麵頰,「這可不行,遊戲既已起了頭,就沒有後悔的餘地。」
「無酒……」她焦急地想讓他改變心意。
低首看著她無私的眼眸,無酒忍不住將她納進懷裏,輕聲安撫著她。
「日後,你會好好的待在人間,拋開過往,重新活出一段新的人生。我讓你還魂,為的就是希望你能得到你從沒有得到過的那些。」兩千年前當晴空認識她時,他便已知道她的存在,他默然地看著她哭過、愛過和死去,再次讓她回到晴空的身邊,除了她是對付晴空唯一的利器之外,他是真的很希望能將晴空不能給她的,在還魂後全都由他來補償給她。
低沉的聲音裏泛滿了心疼,晚照不解地推開他的胸膛。
「為何你要待我這麼好?」在提到晴空時,他眼中的殺意根本就掩不住,可他對她時卻又像換了個人似的。
「因你值得我憐惜。」
晚照看著他的眼,總算明白這份獨獨對她才有的溫柔是從何而來。
「不過……」無酒抬起她的下頷,眼底閃爍著決心,「你的心底,似乎已經又有了一個晴空。」他還以為在她死過一回後,她不再犯同樣的錯,看樣子,這回他得親自來修正錯誤才行。
「無酒,我——」
他將指尖一轉,按在她拒絕的唇上,「你記得,我不是個會輕易死心的男人,我等你改變心意。」
唇上冰冷的寒意封住她所有的抗拒,看著他臉上那份成竹在胸勢在必得的模樣,晚照抖索著身子,像一腳踏進了深淵裏,想要動彈卻又掙脫不得。
「出來。」這時,晴空的聲音在禪堂外響起。
晚照倏然轉首看向什麼都已聽見的他,然而晴空卻不望她一眼,隻是站在門邊等著無酒,無酒不甘不願地回首,迎上晴空那雙滿懷妒意的眼眸,他怔了怔,隨後開心地走向門邊。
「可惜,那七盞燈裏少了盞護燈。」無酒壓低音量嘖嘖有聲地搖首,繼而笑睨著隱藏不住情緒的他,「眼神不要這麼凶嘛,否則我會以為你又想破戒了。」
晴空在他一步下長廊後,立即站在廊上想拉起門扉,但無酒卻一把將它按住。
「我想你應該已經想起第一世了。」無酒湊在他的身旁親切問:「如何?還感激我吧?」
「馬上給我走。」
無酒得意地揚高唇角,「你放心,在你死後我會替你照顧好她的,這一回,就由我來頂替你的位置,相信她不久後定會忘了你。」
晴空轉過眼眸,「再不走,你會化為一堆灰燼。」
無酒笑笑地拍著他的肩頭提醒,「你可千萬要把持住呀,不然最後一盞燈,就要滅了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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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上哪?」
無酒走後的當夜,不出晴空所料,晚照在知道那些不該知道的事後,下一步即是想離開他,不想他因她而發生任何憾事。
「離開這裏。」她瞧著守在門邊等人的他一眼。
晴空一掌攔下她,「你把無酒的話當真?」
「那是假的嗎?」她將話扔回他的身上。
他沒有回答,而他的沉默,令晚照不得不承認無酒所說是真。
「別走。」真也好,假也好,他並不在意生死,他隻想知道,真正當個人,是什麼滋味。
聆聽著他的挽留,晚照更加覺得自己很自私。
自遇見他後,她就像株攀夢的菟絲,伸長了細蔓攀附在晴空的身上,任風雨由他這棵大樹去擋,她這株自私的菟絲則安心地在他的領域裏恣長,她一心隻想捉住這片可以令她覺得人世是如此溫暖的胸膛,卻從沒有替晴空設想過,遭她纏住的晴空,是否因此被她困住了,又是否得為她而犧牲些什麼。
或者是,令她成了他的弱點,得為她付出生命。
「你曾說過,我若要離開,你不會攔我的。」她拿出他曾說過的話,冷冷的豔容上,找不到任何可挽留的餘地。
他不疾不徐地問:「你的心願已了?」當初他可是加了這句話在先。
她撇過臉,「我突然不想知道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