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1 / 3)

為人仗義的人招人喜歡,也招人騙,比如我爸。

我爸和我媽都是普通職工,沒什麼大本事,也出不了什麼大亂子,他們倆這輩子出的最大一個亂子就是生了我這麼個兒子。這倆人辛苦工作了半輩子,省吃儉用也算攢了幾萬塊錢,結果就讓人給盯上了。

那天,他的一個朋友找到我家,衝他鬼哭狼嚎地抹了幾十把鼻涕幾十把淚,中心思想就是說明自己現在遭遇了人生一個重大挫折,非常需要錢並且自己身無分文,如果沒有這些錢,他以及他一幹親屬都將歸西,再並且他又隻有我爸這麼一個知心的兄弟,如果我爸再不幫他他就不如直接死了雲雲。我爸聽後被他深深打動,眼眶濕潤之餘豪情大發,用大巴掌猛拍此人後背,拍的那人一陣狂咳,我爸邊拍邊說,說放心吧兄弟,別怕,天塌下來有哥哥幫你頂著呢。

那人擦擦眼淚抹抹鼻涕收起我爸的錢,臨走放下一句話:哥哥,兄弟一輩子也忘不了你,來日若富貴,定當登門重謝。

從此之後,此人銷聲匿跡杳無音訊人間蒸發,總之再也沒有出現過。他忘不忘得了我爸已經無從考證了,但可以肯定我爸一輩子也忘不了他這個苦命的兄弟了。

這幾萬塊錢幫他撐起了一片蔚藍的天空,我家的天塌了。

要怪隻能怪我爸太仗義太實在,不僅把存折上的錢都取了出來,還把兜裏的大票兒都塞到人手裏了。於是原本還算是行走在小康道路上的家庭從此陷入困境。

禍不單行,這一年他和我媽又攜手下崗了,原因是學曆不夠。以前上班的時候他們處處爭先,現在下崗也沒有落在別人的後麵。我說單位給你們發了這麼多獎狀都白發了?我爸看看我,沒吭聲兒,沉默良久,掐滅煙頭說:“兒子,一定要讀書。”

由於這件事的刺激,我爸堅定了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信念,於是升初三之前,他決定把我轉到一家別人說很好的學校讀書。學校不是白轉的,需要不小的一筆錢,這東西類似於足球俱樂部之間的轉會費,隻不過需要掏錢的是轉會者本人,這一點兒難住了他。

我說爸,你看我是那塊料嗎?現在家裏這麼困難,你就甭浪費那個錢了。我挺大一個活人,有手有腳的,到哪去不能吃一碗飯?

他瞪了我一眼:“別的你甭CAO心,隻管上你的學。”

錢最終還是湊夠了,是他管朋友借的。他是個死要麵子活受罪的典型,別人管他借錢比什麼都容易,讓他管別人借錢,bi不到一定程度他拉不下來這個臉。這一點也從側麵證明我是他的親生兒子。

開學那天,他從兜裏摸出來僅有的五十塊錢遞給我,說:“兒子,一定要爭氣。”說完還掉了幾滴眼淚。他這一動感情不要緊,把我也給感染了,我說:你大老爺們兒哭什麼哭,不就是上學嗎?等著看吧。”

這是我生平第一次產生好好上學衣錦還鄉報答父老的念頭,什麼壯士一去兮不複返,不破樓蘭終不還都不足以形容我當時的心情——不為別的,就為爭口氣。可是後來的事實證明,轉學這件事兒是一個猜的著開始卻猜不著結尾的決定。

當我出現在新班主任麵前的時候,她笑了,當然不是衝我笑,而是衝我後麵的年級主任。我很後悔為什麼當時不仔細觀察一下她的笑容,因為這幾乎是我唯一一次見她笑,我失去了一次絕版珍藏的機會。

年級主任一轉身,她的臉就拉到了地上。我站在那裏不敢動,生怕踩到她的臉。

她漠然地打量著我,我也禮尚往來打量著她:將近四十歲的年紀,怎麼勉強也勉強不到一米六的小個兒,由於臉色較差油脂分泌較多,因此滿臉放著黃光,厚厚的嘴唇緊緊閉著,不知道裏麵藏了些什麼東西。忽然,她雙指並攏,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指向我後方,我正欲驚呼飛刀,卻見她厚唇微啟:“坐在那兒吧。”

最後一排,意料之中的位置。

這個學校的教學水平和住宿條件是成反比的,全班大概三十多個男生和不知多少隻老鼠集體住在一個破舊的教室裏,算是宿舍,裏麵整整齊齊擺了二十張上下鋪那種鐵架子床,不像學生宿舍,倒是很像農民工宿舍。

說它破舊,一點兒不為過,尖頂灰瓦平房,不知道始建於什麼年代,老式的木板門上窟窿比木頭多,估計是為了方便老鼠進出。動物是人類的朋友,我們要善待它們。窗框上用來防盜的鐵棍兒上鏽跡斑斑,屋頂的裂縫和斑駁的牆皮讓人感覺隨時有塌掉的危險,不知道為什麼他們還敢睡上鋪。我第一次見這麼大而又這麼破的宿舍,很是驚奇了一番。

班主任那張冷漠的臉沒什麼了不起的,因為我早就習慣了,讓人不習慣的是同學們的熱情——在我到來之後的第二天,就迫不及待地送了個見麵禮給我。

那天下課之後,我溜達著走回宿舍。剛到門口,就看見班裏幾個男生圍在一起齜牙咧嘴地嘀嘀咕咕指指點點。見我走過來,就都站在那兒不做聲,用一種說不上來什麼感覺的眼神看著我。

我挺納悶兒,都是爺們兒有什麼好看的,於是就沒理他們,走進宿舍準備拿飯盆兒去打飯。

我們的飯盆兒和牙缸牙刷之類的東西和我們一樣,都是集中的,擺放在一個汙漬斑斑的大木板子上麵。三十多個飯盆兒和三十多套牙缸牙刷浩浩蕩蕩地站在一起,像是等待檢閱的士兵,場麵也挺壯觀。這時候,我忽然發現自己洗漱的東西不見了。

怎麼回事兒?難不成還長腿跑了?

四下仔細一看,我的腦門兒嗖的一下就充血了——我的牙刷cha在地麵上的一個老鼠洞裏,牙缸掛在上麵。緊接著,後麵就傳來了齷齪的笑聲。不用想了,太明白了。

我站在那裏,平靜地問:“誰幹的?”後麵的笑聲消失了,但沒有人回答。

“我再問一次,誰幹的?”

仍然是一片寂靜。我轉過身看著剛才圍在一起嘀咕的人,他們用挑釁的眼神回敬我。我猛地一腳,踢翻了那個木版,牙刷牙缸飯盆兒勺子筷子稀哩嘩啦掉了一地。

“誰幹的?站出來。”我又問了一次。

“cha班的雜種。”有人喊了一聲。

我抄起一個墩布,哢嚓一腳踩掉了墩布頭,衝那個喊話的小子走過去,正想一棍子放翻他,忽然又冷靜了。自己花錢來這兒是求學的,不是鬧事兒的,這一棍子下去或許什麼都沒了,別的沒什麼,就對不起我爹那幾滴眼淚。我瞪了他一眼,把棍子扔在地上,轉身回去扒拉開一地的狼藉,找出我的牙缸牙刷去清洗。

“嚇唬誰呢?有種打啊!”他們在後麵繼續挑釁,我沒吭聲,這事兒就算這麼過去了。我的初三生活就在老師的冷漠和同學們的欺生裏開始了。

有那麼股子決心在那兒撐著,我不逃課了不打架了上課不睡覺了作業認真寫了,成績居然穩中有升,幾個月下來,從倒數第一猛升到中遊偏下的水平,雖然還是挺差,不過對於我來說已經是個奇跡了,要求再高也不現實。

班主任和我井水不犯河水,我自己坐在最後一排確實也礙不著她什麼眼,因此也沒擦出過什麼火花。同學們還是依舊很熱情地抓住各種各樣的機會挑釁一下。我估計是因為我第一次的忍讓,讓他們突然發覺在如此無趣的初三生活中還可以有欺負弱者這樣一個調味品,於是就蹬鼻子上臉地去挑戰我的耐xing。我依舊不反抗,怕因此被開除,辜負了父母的心意。這些事我也不想告訴班主任,因為我一向很看不起打小報告的人,要麼就反抗要麼就忍讓。但我在心裏都給他們記下了:考試完別讓我碰見你們,見一個幹一個。

然而,不願意看到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中考前三個月的一天,正在上晚自習,我突然想抽煙,摸了摸身上,沒帶,就偷偷從教室後門了溜回宿舍拿。

到了宿舍門口,我發現門開著,裏麵黑咕隆咚的,還發出一些奇怪的聲響。我以為宿舍招賊了,心想,什麼賊這麼不長眼,這種窮地方都來偷。於是我悄悄地走進去,猛地打開了燈。眼前的一幕讓我愣住了:一個人背對著我站在一堆飯盆兒前,正在充滿激情地衝著其中的一個**,毫無疑問,那是我吃飯的家當。

顯然,他沒有預料到我會從天而降,因過度驚嚇,正在激情噴薄的尿戛然而止。他手忙腳亂地轉過身,臉上寫滿驚慌。褲子還沒來得及提,***蔫了吧唧地耷拉在下麵。睡在我上鋪的兄弟,無聲無息的你,不上課跑這兒**玩兒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