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回未先生卜居柳仙村沈道姑募建藥王廟(2 / 3)

未老先生初到柳仙村的時候,本來已很富裕,三年後加了這筆未家桃的出息,更是富足極了。隻是他富足盡管富足,他自己和兩個孫子的衣服,仍是十分樸質,家中一切食用都極節省。情願拿著大把的錢,周濟貧乏。附近數十裏以內的貧苦人,沒有不曾受過未老先生周濟的。因為曾受他周濟的人多,未家豪富的聲名,也就跟著傳播得很遠。

柳仙村裏雖都是安分的農人,而柳仙村以外的人,在勢固不能個個安分。當時就有一班惡賊,被未家豪富的聲名打動了。嘯聚了十幾個強徒,黑夜擁入未家。未老先生已是風燭殘年,兩個孫子還隻十四五歲,那裏有反抗的能力。家裏雖雇用了幾個仆役,也都不是強徒的對手,因此毫不費事的,將未家所有的財物,盡數劫去了。當眾強徒擁進去行劫的時候,疑心未家富名甚大,所有的銀錢,不僅已被搜出來這們多,必然還有貴重物品及金銀珠寶,藏匿在甚麼秘密地方。將未老先生的兩個孫子用刀背砍打,逼著他供出藏匿金銀的所在來。可憐這兩個小孩,被打得昏死過去,哪有甚麼地方可供呢?眾強徒去後,未老先生看兩個孫子被打得體無完膚,一個打斷了一條胳膊,一個打斷了一條大腿。把個未老先生急得甚麼似的。鄉村中又請不著有本領的外科醫生,隻得守著兩個受傷的孫子痛哭流涕。便有人獻計,教未老先生多寫幾張招請好外科醫生的招貼,到襄陽府張貼起來,治得好,謝多少錢。未老先生依計而行。

次日,果有一個白發毿毿的老道姑,走到未家來,對未老先生說道:“貧道善能醫治一切跌打損傷,並能限日治好,與不曾受傷時一樣,毫無痕跡。超速首發治的時候,更一些兒不覺痛楚。不知老施主肯教貧道治麼?”未老先生急忙應道:“我正苦沒人能治,四處張貼招紙,延請醫生,那有不肯教師傅治的道理呢?”道姑點頭道:“但是治好了,將怎生謝貧道呢?”未老先生道:“隻要師傅能將兩個小孫完全治好,聽憑師傅要我怎生謝,我便怎生謝。凡是我力量做得到的,無不從命。”道姑道:“那就是了,且等貧道把兩位令孫治好了再說。”這道姑隨即動手,將兩個小孩的傷處敷藥包紮。手術真妙,不須幾日工夫,果然兩小孩的傷處都好了。

未老先生便問道姑要怎生相謝?道姑指著對麵種桃樹的山丘問道:“那山是老施主的產業麼?”未老先生點頭應是。道姑道:“貧道隻要在那桃林裏麵化一塊方丈大的地基,再由貧道募化十方,募些錢來,建一個藥王廟。不知老施主肯將那山裏的地基,施舍給貧道也不?”未老先生笑道:“師傅也太客氣了。休說師傅於小孫有再造之恩,便是尋常方外人,要向我化一塊地基建築廟宇,這是一件有德事,我也沒有不肯的道理。師傅也不須再去十方募化錢文,隻看師傅的意思,藥王廟將怎生建法,應建多大的規模,盡可畫出一個圖形來交給我辦便了。師傅就請住在寒舍,指示一切。”道姑聽了,也不客氣,欣然說道:“貧道終是向人募化。老施主能獨力做此功德,豈不更好?至於廟宇的規模,不妨極小。貧道久已將圖形畫好,帶在身邊。”說著,從身上取出一卷紙,展開遞給未老先生道:“依這圖形建造,工料盡可簡省。貧道但求能避風雨,不求能壯觀瞻,可以支持三十年便夠了。在這藥王廟未造成以前,貧道仍得去各勝地雲遊,遊罷歸來,便不再出去了。”未老先生看那田形,連神殿隻有五間房屋,和尋常極小的廟宇一樣。當時陪同道姑到對山桃林裏,擇了一方地基,由道姑指定了方向。道姑合掌向未老先生道:“廟宇地基,都是由老施主舍的,貧道隻坐享其成。此時貧道尚須往別處去,俟廟宇落成後再來。”

未老先生在柳仙村住了好幾年,平日素不見他與方外人接近。大約他的性質,是一個不歡喜方外人的。這回因道姑治好了他兩個重傷待死的孫子,所以不能不建造一所廟宇酬報道姑。然在未老先生心裏,隻要施舍一方地基,依照圖形,建造了一所廟宇,自問便算對得起道姑了。至於這道姑究竟是從哪裏來的,定要在桃林裏麵建造這小小的一座廟宇做甚麼,何以建造的,偏是不多有的藥王廟?未老先生都不曾向道姑顧問。並且連那道姑姓甚麼,叫甚麼名字,也便不曾向道姑請教一聲。道姑作辭要去,就由他去了。

那道姑去了之後,未老先生即派人采辦磚瓦木料,招請土木工人,開始建造起來。五間房屋的工程不大,有錢人辦事更分外的容易。隻兩三個月的工夫,一所小結構的藥王廟,便已依照道姑所畫的圖樣,建築成功了。未老先生的心裏,以為道姑臨去時說俟廟宇落成後再來,此時廟宇已經造成,道姑不久必然會來的。誰知落成後,又過了幾月,並不見那道姑到來。當道姑來柳仙村治病的時候,未老先生既不曾盤問道姑的來曆和姓名,也無從向人打聽道姑的下落。隻得將一所新建的藥王廟,封鎖起來,等道姑來了再開。光陰易過,藥王廟落成,轉瞬經年了。

距離柳仙村三十多裏遠近地方,有一個土霸,姓曹,名上達,是戶部侍郎曹迪的兒子。曹家幾代都是顯宦,聚斂盤剝到曹上達手裏,已有數十萬的財產。民國時代的顯宦,動輒是數百萬數千萬,若隻有數十萬的財產,要算是兩袖清風,誰也不放在眼裏。然在前清時代,富至數十萬,在社會上一般人的眼光看了,確是了不得的巨富。

曹上達既有這們富足的產業,他家幾代顯宦,門生故吏又布滿朝野,因此在襄陽府的勢力,尋常沒人能趕得他上。凡是到襄陽一府來上任的官兒,沒一個不先來巴結曹上達的。隻要觸怒了曹上達,無論這人如何振作精神做官,也決做不長久。

這曹上達平日在鄉裏的行為,就和平常小說上所寫土豪惡霸的一般無二。如侵占人家田產,強奸良家女兒,以及窩藏匪類,魚肉鄉民種種惡事,皆無所不為。他出門也是有無數凶眉惡眼的漢子,前護後擁。若是在路上遇了有些兒姿色的女子,那是先由曹上達親自上前調戲,那女子相從便罷,若不相從,就嗾使跟從的惡漢動手搶回家。稍為軟弱些兒的女子,少有不被他奸汙的,強硬的就十九送了性命。事後雖明知是死在曹上達手裏,然天高皇帝遠,襄陽一府的官員都巴結曹上達,還愁巴結不了,誰敢收受紙告曹上達的狀子。曹上達的膽量,因此越弄越大。

有人在曹上達跟前,稱讚柳仙村的未家桃,如何好吃,每年的出息如何大,把曹上達的心說動了。打發兩個篾片到未家來,要收買未家的桃林,看來老先生要多少價錢,毫不短少。未老先生說:“我這桃林是我一家養命之源,無論出多少錢,也不能賣給人。”篾片明知道未家是不肯賣的,不過假意是這們問問。見未老先生這們回答,便冷笑了一聲說道:“你知道要收買你桃林的人是誰麼?你知道襄陽曹公子要買人的產業,是從來沒人敢回半個不字的麼?你爽氣一點賣給他,倒落得一個人情,並可得些銀兩。要想把持不肯,就轉錯了念頭了。”

未老先生已在柳仙村住了這幾年,曹上達平日凶橫不法的行為,耳裏也實在聽得不少了。隻恨自己沒有力量,能替受害的打抱不平。於今這種凶橫不法的行為,竟輪到自己頭上來了,教他如何能不氣忿?但是估量自己的能力,萬分不能與曹上達抵抗,若真個一口咬定不肯,這兩個篾片,當然回去在曹上達麵前慫恿,曹上達有甚麼事幹不出呢?甚至連自己的老命都不能保全。白白的把一條命送了,桃林仍得落到曹上達手裏去。未老先生再思量,除了應允,沒有安全的方法。當下隻好忍住氣,對篾片說道:“我也知道曹公子不是好惹的人,不過我家的性命,就靠這桃林養活,所以不願賣掉。於今既是曹公子定要我這桃林,我就隻得另尋生路了。價錢我不敢爭多論少,隻對麵桃林裏有一所新建的藥王廟,不是我未家的產業,早已施舍給一個老道姑了,不能由我賣給曹公子。”篾片見未老先生居然應允了,自是喜出望外。問未老先生要多少業價,未老先生酌量說了個價目。篾片回去報告曹上達。曹上達怒道:“幾顆桃樹,值甚麼銀子。照他買進來的業價,給還他一半,趕緊滾出柳仙村。我這裏立刻派人去接收桃林,接收了便是我的產業。藥王廟要施舍給誰,隻由得我,誰管他甚麼道姑道婆。”兩個蔑片聽了,自然隨聲附和,也主張是這們辦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