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癩子見有老和尚出來,隨即將小和尚放了。小和尚受了一肚皮的委屈,正在向老和尚申訴,老和尚不待他開口,就叱道:“孽障!一點兒禮節不懂得,動輒和人相打,還不滾開些。”小和尚被罵得堵著嘴不敢說甚麼,老和尚很和氣的問孫癩子道:“施主這時分到此地來,有何貴幹?”孫癩子也陪笑答道:“並沒有甚麼事故主,是特來貴廟借一個地方,暫宿一宵,求老和尚慈悲。”老和尚道:“這卻對不起,敝廟地方狹小,不但沒有留客的床帳被褥,連容客的所在都沒有,請到別處去罷。”孫癩子道:“若有別處可去,我也不到這裏來了。沒有床帳被褥,便坐著打一夜盹也使得。”老和尚道:“實在對不起,不能遵命。因為敝廟的規則,是從來不許留俗人住夜的。這規則是要一幹僧眾大家遵守的,不能由老僧破壞。”
孫癩子道:“此時天色已經昏黑了,廟外都是山林田野,與其出外死在虎豹口裏,寧肯在這廟裏吊一夜,雖不得安睡,然不至送了性命。我不占貴廟的地方,難道懸空吊一夜也使不得嗎?”老和尚道:“不要和老僧開玩笑,一個人怎麼能懸空吊一夜不占地方呢?請到別處去罷,這裏委實不能相留?”孫癩子道:“我確能懸空吊一夜。老和尚不相信,我就吊給老和尚看。”話才說了,抬頭向屋梁上看了一看,隻一聳身,就向正梁竄上去,用三個指頭捏住屋梁,身體懸空吊下,問老和尚道:“是這般吊一夜也不行嗎?”老和尚忽然哈哈笑道:“請下來罷,原來是好漢有意向老僧顯工夫的,確是了不得,老僧已領教了。”孫癩子聽了老和尚的話,三指一鬆,身體如秋葉一般的飄然而下。
老和尚已合掌當胸請問姓名。孫癩子將姓名履曆略說了一番。老和尚讓進方丈就坐。孫癩子笑道:“我也有一個一點兒禮節不識的新徒弟今日才拜師,卻不聽我的吩咐。我原是教他歸家去的,他公然悄悄的跟我上這裏來了,我要本待不理他的,又恐怕被令徒拿住他當賊打。他今日剛拜師,一手工夫不曾學得,打起來不是令徒的對手,請教老法師怎麼辦?”老和尚道:“既是令徒來了,現在外麵麼?請進來便了。”張連升兒子見孫癩子已知道他跟來了,不由得心裏一衝,待趕緊溜出廟門逃回去罷,又因天色已經晚了,城門久已關閉,不能回家。待仍躲在馬夫身後不動罷,一會兒被人搜出來了,更難為情。
正在進退兩難的時候,隻聽得老和尚向著自己藏匿的所在喊道:“張大哥,貴老師既知道你跟進來了,再躲著有甚麼用處呢?”張連升兒子至此再也藏身不住了,隻好硬著頭皮走出來,直到佛殿上。孫癩子指著老和尚給他看道:“他是雪山大師,在瀏陽是無人不知道的。你是生長瀏陽的人,也應該認識。”張連升兒子對雪山和尚行了個禮道:“雖不曾見過老和尚的麵,但是聞名已久了。”孫癩子笑道:“瀏陽人個個知道雪山大師,也可以說瀏陽人沒一個知道雪山大師。你所聞的名,不過是聞他品行超卓,戒律精嚴的名,有誰知道他是一個神通廣**力無邊的人啊!”雪山和尚合掌念著阿彌陀佛道:“不敢當,不敢當,是這般替我吹噓,簡直是不容老僧在瀏陽住了。”旋說旋讓孫癩子師徒進了方丈,分賓主坐定。
孫癩子將本人的履曆和學道的經過,向雪山和尚說了一個大概回道:“我在峨嵋的時候,就時常聽得四方來聚會的道友談及老和尚,那時便已打算回瀏陽時必來拜訪,今日幸是如了我的心願了。我有一事特來請教老法師:近兩年來住在瀏陽的鄧法官,老法師可曾認識他?”雪山和尚笑道:“怎麼不認識,他雖來瀏陽隻有兩年,然不認識他的大約很少很少。”孫癩子點頭問道:“老法師本來認識他呢,還是從他到瀏陽以後才認識呢?”雪山和尚道:“他到瀏陽不久就來看老僧,不是本來認識的。”孫癩子道:“老法師覺得他為人怎麼?”雪山和尚道:“老僧出家人,終年不大出廟預聞外事,他為人怎樣,倒不覺得。”孫癩子道:“他自從見過老法師後,也時常來親近老法師麼?”雪山和尚搖頭道:“僅來過那們一次,以後不曾來過。”孫癩子道:“他來見了老法師,曾有些甚麼言語舉動,老法師可以使我知道麼?”雪山和尚點頭道:“這有甚麼不可以,不過老僧不願傳揚到外麵,使大家都知道他來見老僧的情形,老僧不向人說,外人是永遠不會知道的,因為他自己斷不願意拿著去向人說,他當日會見老僧的時候,隻略略寒喧幾句,就和老僧談道。老僧索性愚戇,或者因談論旁門時候,他心中似乎不快,即從左手食指放出一條青蛇來,圍繞在老僧脖子上。喜得老僧的皮膚粗老,不曾著傷,隻是不該將他練了多年的法寶,一拉兩斷的摜在地下,登時顯出一柄折成兩段的劍來。他看了不由得大哭,說是半生精力,付之流水了。老僧那時雖自悔魯莽,但也無法補綴他已斷之劍,隻好敷衍他出了門,自後便不曾見麵了。”孫癩子歎道:“老法師使他受了這們重大的懲創,他在瀏陽居然還敢肆無忌憚,這東西膽大妄為,可謂達於極點了。”
遂將耳內聽得的鄧法官的行為,和他兩個徒弟仗著邪術橫行的事跡,一一述了一遍。雪山和尚道:“我雖有耳目,卻和聾聵了的差不多,他師徒在瀏陽的這些行為,我簡直毫無聞見。不過他們左道的人,行徑是與尋常人有別,左道是注重屍解的。屍解有兵解木解水火解等分別,在學道時候,就定了這人應該兵解或火解。若這人應該兵解的,不作奸犯科,便不致於明正典刑,兵解的境界,不容易達到。所以每有學左道的人,行為比世間一切惡人還惡劣若幹倍。這鄧法官將來應該如何屍解,外人雖不得而知,然他現在的行為,必步步朝著將來屍解的路上走去。”孫癩子道:“古人修道,誌在度人,他為修道而反害人,這道又如何得成就呢?”雪山和尚道:“不如此,又安得謂之左道。”孫癩子道:“我特來請教老法師,應如何對付他,使他以後不在瀏陽作惡?”雪山和尚道:“管他做甚麼!據老僧看,他在人世橫行的日子也有限了,且耐心等些時再瞧罷。”孫癩子在峨嵋山就聞雪山和尚的名,知道他的道術玄妙,並深自掩藏不露。他說看鄧法官在人世橫行的日子有限,必不會差錯,當下便不再說。這夜孫癩子師徒就在廟裏歇宿了。次日作別回到張連升兒子家,便在張家過活,也傳授張連升兒子一些小法術,不在話下。
孫癩子自見了雪山和尚出來,過不到半月,就聽得瀏陽一縣城的紛紛傳說:“法官被妖精所害,自知不久就要死了,此刻正忙著自己料理自己的後事。孫癩子聽了這種傳說,暗想:雪山和尚的神通真不錯,在兩年前見了一麵的人,竟能斷定他的生死,可知我們的道術,僅能知道一些皮毛,算不了一回事。不過鄧法官的邪術,也還有一點兒真材實學,甚麼妖精能害他到這一步,倒得去詳細打聽一番,想罷,徑自打聽去了。不知打聽得究竟是甚麼妖精?如何將害鄧法官的情形?且待第九十九回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