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大平出車回來了,他衝著正在院裏跟小狗藏貓貓的莎莎喊道:“閨女,過來給老爸捶捶背!”
他是汽車司機,天天跑車,每次回到站上累得渾身酸疼,最需要親人的溫柔。喊過女兒之後,他便伏臥在院子中央的一塊大石頭上,莎莎上前掄起兩隻小拳頭在他的背上歡歡勢勢地捶起來。他微閉起雙眼,滿臉輕鬆,盡情享受女兒的愛撫。
隻有在這時候,他莫大平才有一種回到家裏的感覺。
女兒在背上捶打,他心裏像走熨鬥一樣舒眼。他想,五道梁的苦算得了什麼,隻要有自己的家,有女兒這雙把他渾身疲累、饑寒掃得幹幹淨淨的手,他莫大平是什麼樣的苦都咽得下的!想著想著,他興奮得竟念起了詩,也作起了詩:什麼“到了五道梁,難見爹和娘”,我看改成“要想狂,五道梁”才好。對,有氣派,就是要在五道梁狂!
莎莎還在不停地用雙拳捶著老爸的背,她有些累了,額頭淌起了汗水。小莫說:“閨女,再狠勁一點敲,越狠越好!”
“老爸這背是鐵打的。”莎莎站起來砸著老爸的背。莫大平說:好!就這樣,就這樣……
小莫並不知道,這時重月一直站在門口,用極不滿悅的目光望著他。久了,她自言自語地說:這個死鬼喲,就知道自己舒服,莎莎才5歲呀!
小莫顯然聽到了,回敬了她一句:滾,管你屁事,多嘴!
他說話的聲音很大,雙眼卻一直沒有睜開。
莎莎看見了媽媽,便扔下老爸撲向媽媽,淚聲淚氣地訴苦:媽,我手疼!
莫大平起身,衝著女兒的背影喊道:你給我回來捶背!
童月護著女兒,斥責丈夫:你的瘋病又犯了?在孩子身上撒什麼氣,你有胃口就吃了我吧!
小莫吼妻:礙你什麼事了?莎莎是我的女兒!
陳二位沒再往下講了,藏家人特有的那兩片厚嘴唇在顫抖著。我也不便問了。
在我等待了足足有10分鍾後,他才告訴我,是童月那句“你的瘋病又犯了”的話,戳痛了他的心。他接著說,誰要說莫大平得了“瘋病”我跟他急。小莫根本不是瘋瘸,但是他確實有病,什麼病?我說不清,誰也說不清……
他又不言聲了。
我知道任何一個疼愛自己士兵的軍官,都不情願抖露他們部屬的傷疤,更何況小莫得的是一種說不清道不白的病呢!
二位給我再次提起小莫,是在兩天後,不過他繞了個彎子,說,我給你講另一個兵的故事,當然這個兵的事與小莫有關。至於怎麼有“關”,那就要你費心琢磨去了!
五道梁的水土養出了什麼人
陳二位講的這個與小莫有關的戰士叫朱誌軍,他比莫大平的兵齡還多一年。漫長的12年間,他沒挪窩地在五道梁兵站發電機房工作。不足30平方米的空間就是他的天地,他的世界。他的所有喜、怒、哀、樂的故事,都毫不例外地濃縮在這個狹小的空間裏。
在400裏青藏線上,五道梁的自然條件之惡劣是盡人皆知的。然而,對老兵朱誌軍來說,艱苦的環境不能使他失去堂堂男兒的血性。氧氣缺一半他可以怨耐,被人形容成能把鼻尖凍裂的嚴寒也可以堅持,惟獨這刀刃也戳不透的寂寞把他的心咬得傷痕累累,他越來越難以忍受。一年365天,他除了吃飯去食堂、睡覺回宿舍,其餘的時間都在發電機房泡著。一個人成天孤獨無助地守著一台喧囂不止的發電機,耳朵是聾的,眼睛是澀的,鼻孔是黑的,腦子是木的。他的心慌慌亂亂好像著了火,又像結了冰。他多麼想衝出這30平方米的空間,找個人聊聊天,或到草灘上跑步,吸兒口新鮮空氣。他特別想蹲在公路邊看一看南來北往的汽車,那些車上肯定有來高原旅遊的女人,要知道他已經有三年多沒有認真地看一眼女人了……發電機房太吵雜,太狹小,太悶氣,在他實在承受不了這裏的壓抑、孤獨時,便打窗子,讓外麵的冷雪飄進來,落在他熱熱的臉上,那雪也就變暖了,這也算是調劑了他的生活。
終於,有一天他小心翼翼地給領導提出,希望能給他換一個工作,他沒敢說出從此就離開發電機房,隻是說暫時挪個位他先幹一段時間別的工作,然後他還會回到發電機房的。領導似乎一眼就看透了他朱誌軍的心事,便說明叫響地給他把事情挑明了:小朱呀,咱站上就屁股大的這麼一塊地方,換到哪裏都是苦差使,走來走去都是五道梁的天下。
你想甩開手腳痛痛快快地瀟灑一番,咱沒那個條件!隨後,領導又掏心裏話地告訴他,小朱呀,這台發電機是咱全站的“心髒”,如果它一旦出了故障,站上就沒有光明和動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