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會怨恨楚瑪爾河,也不會嫌棄可可西裏草原。河,還是那條河。草,還是那片草。野驢要來洗澡,黃羊要來吃草。我一如既往地苦戀著楚瑪爾河。
楚瑪爾河依然清澈見底地流在草原上,流在我心裏。
我有一種與生俱來的、莫名奇妙的感覺,隻要從楚瑪爾河身邊經過,或者它從夢中走來,我都會產生強烈的創作欲望,想像力豐富得像長了翅膀似的在腦海裏萌動、蓬發。我分明聽到了生命拔節的聲音。它鼓動著我脈管的律動。這時我在青藏高原上經曆的所有事情都洶湧到楚瑪爾河的浪尖上,變成詩,變成散文,變成小說。我把我的生命、我的追求、我的夢幻,揉進了作品裏。該發芽的,全部變成綠葉;該燃燒的,不留一點灰燼。我的第一本散文《珍珠集》中絕大多數作品的初稿都寫於我當汽車兵時期,成形於1970年前後。其中:《夜明星》被選進全國通用的初中語文課本第三冊;另一篇散文《小昆侖》登在《中國文學》上,翻譯成多種外文;《船》被青海省文聯選人《建國三十年小說散文選》。
楚瑪爾河,我文學的源地、魂地!
人走在雪山上,心卻憧憬著山那邊的白雲,月亮。
很可能是寫一首《楚瑪爾河》的詩,難以表達我在高原上跑車時的美好心境,於是,我又寫了第二首《楚瑪爾河》:
我是高原汽車兵,終年在世界屋脊跑車,每次經過楚瑪爾河,都要給水箱裏舀滿小河的水波。告別楚瑪爾河以後,我常愛望著水箱沉思,因為,從這裏能看到小河的微波,也能看到長江的大浪……
正是對雪山冰河的追逐和向往,我才深深地愛著楚瑪爾河。
多少次我站在岸上的草地上描繪著一幅這樣的桃源生活:河灣的某個地方,一夜之間忽然撐起了幾頂帳篷,住著幾個男男女女,其中有我。楚瑪爾河是我們的生活基地,我們踏查河流山脈;探討可可西裏草原的奧秘,追尋包括野驢在內的高原野生動物的蹤跡。我們所進行的這些事情最終都是為了文學。我的那部關於楚瑪爾河的長篇小說,正是在這頂帳篷裏殺青的。我們這個圈子裏的人,在創作之外還有各自的“第二職業”,有的到藏村裏給牧民打短工,有的在通往深山的三岔路口開了小酒店,我則在楚瑪爾河邊擺起了小攤攤,興致勃勃地賣著山貨,有冬蟲夏草、藏紅花、雪蓮、鹿茸麝香……在人流穿梭的藏民中問可著嗓門叫賣自己搞來的這些名貴藥材,絕對是一種非常愜意且自豪的事情……描繪得再浪漫畢竟是描繪,遺憾的是現實生活中的楚瑪爾河流域是個十分荒涼、人煙稀少的地方,到哪裏去打短工?給誰賣山貨?誰來喝你的酒?這也不要緊,我們可以開拓處女她,可以招商投標,把楚瑪爾河變成一個雪山熱鬧鎮……
二十歲剛出頭的小青年,什麼都敢想,什麼事也敢做。
想到的往往是最幸福的,遇到的卻常常是最痛苦的。沒關係,下次還想。血氣方剛、鋒芒畢露,有什麼不好?有意思的是,事隔了30年,1995年我重返楚瑪爾河時,這種渴望組建“楚瑪爾河文學部落”的想法非但沒有泯滅,而且是有過之而無不及了。我對一位和我同上高原的朋友說:“你敢不敢下決心,咱們來當楚瑪爾河新村的第一代村民?”對方一點也不示弱,回答我:“你前麵走,我隨後跟。我在這裏紮根後一定能創作出一部讓所有男人和女人看了都叫好的長篇小說。”
看來並不是我一個人是瘋子,無極荒原對每一個想長翅膀騰飛的人都有不可抗拒的誘惑力!
這時候,我想起了我剛到高原時,聽到老同誌經常吊在嘴邊的一句順口溜:
死在五道梁,埋在小河旁。
五道梁是可可西裏草原上的一個地名,也是青藏公路沿線氣候最惡劣的地方。俗稱“納赤台得了病,五遭梁送了命”,可見此處確是一道鬼門關;小河,即指楚瑪爾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