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這句順口溜的理解是:高原人不是貪死,而是求牛。隻有把感情滲透到這塊高地上的冰川、雪峰中,對高原愛得深沉、厚重的人,才會喊出如此響亮、豪邁的語言。
邁進雪的門檻,再往前走一步,便是春了。
楚瑪爾河畔確實埋葬過不少高原先人的屍骨。這些開拓、建設邊疆的無名英雄是值得人們永遠尊敬的。他們最後的呐喊是被小河帶著流向遠方的,那是永久都不會消失的聲音。楚瑪爾河兩岸是沒有墓碑沒有墓堆的陵同。我的一位戰友在一次翻越唐古拉山雪峰時,發生翻車事故獻出了年輕的生命。我們沒有在四季冰封的唐古拉山為他開挖墓地,而是在楚瑪爾河畔給他找到了長眠的最後家園。歲月已經蕩平了我們為他砌起的墳堆,但是墳前的那簇紅柳卻依然頑強地活著。他的身子是最後讓暴風雪吞噬的,必將變為雪原的春泥。每次我默默站在他靈前的紅柳叢旁時,就想起了曾經走過的路途。我能做到的就是把淚噙住,直到他的墳前立起墓碑。
這也許是我為什麼總念念不忘這條小河的一個原因吧!
1995年重返楚瑪爾河尤其使我難忘的是看到了已經不多見的野驢。非常難得。調離高原這幾十年中,我雖然沒有少回娘家,也多次到過楚瑪爾河,但是一直未見到野驢、黃羊。原因是經過“文革”的劫難,可可西裏草原的生態平衡受到空前破壞,許多野生動物瀕臨絕跡,剩下為數不多的動物都躲在草原深處不敢露麵了。我有一種失落感,站在楚瑪爾河新修的鋼筋水泥大橋上,懷念著昔日的生活。
那滅黃昏,我乘坐三菱牌越野車從拉薩返回西寧途經楚瑪爾河時,特地停駛小憩。夕陽銜山,山山水水都罩在一層橘紅色的彩光裏。我踏著綿綿的草灘慢慢地走著,走向哪裏?不知道,隻想讓長途跋涉給渾身帶來的疲勞和煩躁在這不經意的散步中消失殆盡。就在這當兒,我看到不遠處的地平線上冒上來一道隱隱的影子。開始我不清楚是什麼,就沒有在意,依舊朝前走著。轉瞬,那影子變大了,成為淡藍色天幕上活靈活現的剪影。“野驢!”我的腦海裏立即閃出這兩個字。沒錯,是野驢!
我怕自己嚇跑了野驢,忙返回到停車的地方,並示意夥伴們與我一起躲在汽車後麵。
一共8匹野驢很快就來到離我們約50米的地方止了步。顯然它們發現了公路上的汽車和藏在汽車後麵的我們這些不速之客,一個個仰起頭向我們張望。按我的想法,它們很快會飛跑而去的,野驢能不怕人嗎?
出乎意料,野驢沒有被我們驚跑。它們站在原地環顧了一陣子後,便紮下袋吃草了。那消閑輕鬆的樣子,全然沒有把我們當敵人看待。
我按捺不住興奮的心情,從汽車後麵走出來站在公路上看野驢吃草。這是我自從知道楚瑪爾河畔有野驢以來,相距最近、對野驢看得最清楚的一次。8匹野驢一字排開,個頭大小差不多,體長約2米,形狀像騾子,尾巴卻像馬。
背毛淡棕色,腹毛黃白色,四肢內側呈乳白色,背脊梁有一條黑褐色的脊紋。它們邊吃草邊慢慢地走動,驢與驢之間的距離很均等,排列得十分整齊……
同我一起進藏歸來的青年攝影家楊愛平,這時舉起相機拍下了這張珍貴的照片。
“有的攝影記者十年八載都難碰上這樣的機會,今天讓你遇到了。你這張片子是千金難買!”我對小楊說。
他美滋滋地笑著。
這陣子昆侖山吞沒了夕陽的最後一縷光線。橘紅色慢慢淡化的楚瑪爾河畔,仍然十分清晰地留著8匹野驢的剪影。我想,我無論如何要把這張照片保存好久……
這個黃昏,在十多分鍾裏我覺得我似乎閱盡了世界屋脊的千山萬水。於是,我想得最多的是我的那部書名中有“楚瑪爾河”的長篇小說什麼時候動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