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國老”,何許人也?
鄒“國老”,名文盛,字時鳴,號黃山,明代公安人,官至戶部尚書。尚書這官可不小,在官分九品的時代,屬二品。而且到鄒文盛所處的時代,朝廷隻設六部,《明史》上說:“以尚書掌天下事。”鄒文盛的具體職責是“掌天下戶口,田賦政令”,民間說相當於現今的財政部長,可能比較恰當。
鄒文盛為官期間,政績卓著,且戰功顯赫,深得皇上器重。以至於他以年邁有疾為由上疏皇上請辭回家休息,皇帝還說:“邦計重寄,是毗是倚,卿其勿辭。”聽到這番話,他便閉門稱病。皇帝派遣禦醫為他治病,又命令顯貴的侍從宦官賞賜酒米肉菜以示眷留,他不僅謝絕了皇帝的好意,而且請辭意願更加堅定,再三上疏,才得到皇帝允許。為了讓他晚年出行衣食無憂,皇帝還下詔書命令官員給他配備車馬差役和糧食。將要走的時候,朝廷九卿以下官員相互湊錢設酒擺宴為他餞行。酒席宴上不少讀書人紛紛為他賦詩送別,誇讚他高尚的德行。告老還鄉後,嘉靖十四年(1535年),他又慷慨解囊,捐資為魯陂裏(今章田寺鄉重新村)修了一座堪稱當時公安橋梁中最堅美的橋梁。竣工後自己寫了一篇“記”,大意是:縣城西南六十裏,有一座橋叫“白馬”橋,不知橋名的由來。這裏雖然荒村僻野,實際上還是一大交通要道。每年夏秋之交洪水泛濫,房屋大麵積淹沒,橋梁坍塌,即使繞道而行,也有因空手涉水而被淹死的,行旅之人感到十分頭痛。多年前看到這一情況,就想為這裏重修一座橋,但能力不及。
嘉靖戊子(1528年),鄒以年紀大和身體有病為由多次請求辭職,終得皇上恩準,並照常發給俸祿。回到家鄉,又幸虧還有結餘的薪水,因此能夠實現夙願,拿出錢來,動員這裏的老百姓燒磚采石,修建了這座橋梁。過去巨大的鴻溝,現在成了大路。為了感謝皇帝的天恩,特將這座橋更名為“恩波橋”。
鄒文盛逝世後,嘉靖皇帝感到震驚,即刻停止朝中事務,親賜祭葬,加銜贈太子少保,賜給“莊簡”諡號。鄒文盛墓碑之首刻有“諭祭文”三字,是翰林院按照嘉靖皇帝的詔令撰寫的。從碑文內容得知,嘉靖皇帝在鄒文盛逝世後先後於“十六年歲次丁酉十二月”和“十七年歲次戊戌四月”下過兩道詔書。詔書曰:“卿性賢莊重,才識老成……持身廉慎,蒞事恭勤……”“曆官台省,懋日賢聲。”這可能就是真正意義上的蓋棺定論。鄒文盛墓地建在現公安縣章莊村五組。加贈了太子少保之銜,成了“孤卿”,在封建社會,這種官銜已經是很高貴的了,因此後人稱之為“國老”。
我似乎隱隱約約記得,兒時曾隨父親到過這裏。我那時還不識多少字,父親不識一丁,隻給我介紹說是鄒國老的墓。印象中墓地隆得很高很圓整;墓前有石碑、石人、石馬等。莊嚴肅穆,讓人敬畏。
二○一一年寒冬的一個夜晚,我在離鄒國老墓地不遠也就是章莊村五組一個朋友家偶然聽得一位友人說鄒國老的墓在“文革”期間被挖毀了,我大吃一驚,不敢相信,這位友人肯定地說他就是目擊者之一,並粗略地敘述了他所見到的情景。當時我便與他約定,換個時候向他了解鄒國老古墓被挖毀的所見所聞——是誰?又是什麼原因挖毀了這座古墓?
我的這位友人名叫吳學鑫,是位醫生,年已過花甲。從學徒到行醫一直居住在公安縣章莊村五組(章莊鋪集鎮舊址),現已遷居毛家港。二○一三年三月二日,我與吳醫生相約造訪。交談中,他介紹了另一個很重要的見證人也是組織者之一,現已過古稀之年的鄒享柏老人。鄒時任章莊大隊大隊長。四日,我在另一位朋友的陪同下,找到了現仍居住在章莊村五組的這位老人。吳醫生與這位老人的先後介紹,揭開了鄒國老古墓的被毀之謎。
按照他們的記憶和推算,以及其他目擊者的回憶,挖毀鄒國老古墓的時間鎖定在一九七五年農曆八月十七日至十八日。
在中國人的傳統觀念中,挖人家祖墳是一件很不道德的事。但在那個“破舊立新”的“激情歲月”,誰又顧得了那麼多呢?
因為當時的決策者和組織者而今大都健在,唯恐他們忌諱,故在下文的記敘中隱去部分人的姓名。
章莊村五組的行政區劃那時隸屬鄭公區支蘇公社。
事情的緣起是這樣的:此前區裏J書記到章莊村五組察看旱情,看到鄒國老古墓時不太認真地與大隊長鄒享柏說:近期他在報紙上看到過挖古墓的報道,“這裏有座古墓,挖開看一看”。不日,村支書H某到區裏參加冬播生產會議,會上區裏要求擴大冬播生產麵積,回後便召開大小隊幹部會議,傳達並落實會議精神。但因章莊大隊已沒有別的地方可以擴大冬播麵積,便責令五隊挖鄒國老墳墓。五隊隊長劉依富(已故)不是很情願,H書記生氣地說:“你們不挖我就派學校老師來挖,挖後讓你們什麼都得不到!”
更重要的是,當時正值評法批儒時期,鄒國老是過去的進士,是理所當然的反動儒家。
“挖!”
當時的行政命令可能比現在有力度,雷厲風行,說挖就挖。消息像插了翅膀似的飛快傳開。況且,此前這裏方圓幾裏早流行過一個傳說:鄒國老是先被朝廷殺了頭,後又認為是屈殺了,於是皇帝就賠了他一個金腦殼;又說古墓裏有金銀珠寶陪葬品。這具有很大的誘惑力,說要挖開,人們爭相觀看。大隊學校裏的小學生除一年級的老師能管住外,其餘的都像脫韁的野馬飛奔而去了。出於關心和好奇,吳醫生也跟著去看“熱鬧”。
十七日,H書記因故去了武漢,公社信用社×會計作為監督人,生產隊由劉隊長安排全隊男性勞動力帶著鐵鍬、釘耙等工具來到墓地,一會兒工夫就刨開了一尺以上的鬆土層。鬆土層下,是幾塊長約三米多、厚約三十公分的青石板。用公母隼鑲嵌而成,也很快被掀開了。當掀動“頭部”青石板時,石板已鬆動並斷裂,有人分析,一定是有人盜過墓。青石板下是隆起的墓塚,用釘耙一釘,十分堅硬,連個痕跡也沒有釘出。有人說是“三合土”,有人說是用糯米和石膏鑄成的。他們隻好用鋼釺加上大錘拚命地鑽,硬是鑽斷了三根鋼釺。幸虧附近有鐵匠鋪,鑽斷一根就去鍛製一根。可能就是堅固的原因,當初做賊心虛的盜墓者也就沒有深挖細找了。
墓塚表層終於鑽開了。墓穴裏麵是一個平頂、長方形的棺木,一頭大,一頭小,大頭翹起,形狀與一般棺木不一樣。像是槨(套棺),棺木兩頭各有一個銅環。吳醫生說,這個棺木看不到蓋與框的封口,要開棺,無處下手。
鄒大隊長下午才到場。他介紹說,他的父親鄒永新曾經是這個大隊的支部書記,縣裏曾發給一個類似“委托書”一樣的文件由他父親照管這座古墓,現在不能隨便開棺,要等公社派人來證明和監督才能開棺。將近傍晚時分,信用社×會計來了,他們開始尋找開口處,沒找到,就用兩齒釘耙橫釘在一處,一壯士掄起八磅大錘“咳嗬”“咳嗬”地錘著釘耙,好不容易才“釘”開一道口子,然後幾人用鋼釺撬了半天才撬開棺蓋。原來,這個棺木的封口也與一般棺木封口不同,一般棺木封口用抓釘釘上“子孫結”,取下抓釘即可揭蓋,這個棺木的封口是兩邊各用兩根木栓拴合的,又在棺木的表麵用絲綢、朱砂和生漆“滾”了一層,吳醫生好奇地在棺木表麵撕下一片片絲綢看過,整個棺木表麵渾然一體,呈深紅色,連縫隙也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