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連連點頭,“朕曉得。以百姓察百官,議政參彈,有耳目眾多之利,無風聞奏事之弊,又令萬民歸心皇家,確為善政。”
“是。倭王號稱萬世一係,究其根本,便得益於‘超然’二字。至於歸化之地,現下由都督府軍管,待得漢化之後,還是應歸於民政,一視同仁。彌漢夷之辨,皆視為我大明子民,如此方能天下歸心。永樂年間越南失治可為燭鑒。且應逐步力促漢夷遷徙交融,即所謂‘遠人不服,則使之來,既來之,則安之’。”
“說得好。”
“不過,我大明官軍還是應以漢人為主,歸化民不可大用。這是長治之道,也惟此能常保我漢人尚武之風。”
“不錯。前幾日朕又接著奏折,說是要暫且息兵,愛惜民力,待得新附之地穩固後,再議用兵之事。”
馮虞皺了皺眉頭,“迂見。正德二十五年,皇上明詔天下,地銀永不加賦,田賦已是到頂了。可這這幾年,朝廷歲入依然猛漲,從何而來?入超!我大明軍民每拓地一裏,或是每征服一處蠻夷,我大明便增一予取予求之地。別個不論,單說南洋公司,向朝廷敬獻呂宋、爪哇、蘇門答剌、柔佛、暹羅、真臘治權後,這些年銳意西進,橫掃天竺、波斯、天方諸邦國,區區十數萬兵馬,以夷製夷,占地之廣,與中土相差無幾。”
“不錯,南洋公司每年供奉金銀數千萬,珍玩無數,於國庫大有補益。若非是這一路收益,朕還真不敢說出‘永不加賦’四字了。”
“皇上,臣此刻要說的,也就是這些個了。其實,如今這天下已不限區區九州。這些年,夷情院以數萬人力堪輿四方,天下之大,遠超所想,天無涯海無際,番邦夷國遠超千百,數月船程可通萬裏。天地廣了,眼界也得開闊才是。”
……
五日後,德勝門外。馮虞領僚佐及各人家眷數百、三千親軍團隨護,駕轅南下。正德領滿朝文武相送,京師無數軍民夾道圍觀。
正德握著馮虞的手,說道:“國城,這些年,咱們君臣相得,做下無數功業,重振大明雄風。回首這二十多年風雨滄桑,國城,你為國建功、為朕分憂,出生入死,勳績卓著。如今又棄權柄祿位、錦衣玉食,遠征新陸,可說是一心許國。臣子無私謙退,為君的卻不能不加體恤。來啊,宣旨。”
一名中官手捧詔書應聲而出,馮虞連忙跪倒接職。
聖旨一宣,文武軍民驚絕。正德冊封馮虞為思明郡王、太平洋水師司令長官、思明洲都督府大都督,加太保、右柱國,授特進光祿大夫。後幾項頭銜也就罷了,這異姓王頭銜,開國以來除了羈縻之外,即便是追封,也不過寥寥十三人。在世時受封的,則是從無此例!
馮虞趕忙謙辭,不敢奉詔。正德拿過詔書,一把塞到馮虞懷裏。“天子一言九鼎,旨意明發如何還能收回的?再則,愛卿功高蓋世。別個不說,說武功,這些年為我大明打下的疆域之廣不遜中土;論文治,變法新政開天辟地。如此殊勳,即便與開國功臣比起來,也遠遠勝之。國城受此王爵當之無愧。”
說罷,正德轉臉向周遭臣僚軍民,“嗟嗟臣工,敬爾在公。王釐爾成,來谘來茄。大明江山存續社稷欣榮,靠的是百官萬民盡職奉公於朝野,賈勇開拓於八荒。朕能做的,便是賞功罰過,待臣以信。”
馮虞哽咽拜倒:“國恩浩蕩,粉身難報!臣愧領!”
待馮虞換過蟠龍補服、玉帶,正德領人捧過兩隻玉杯,自取了一杯,說道:“國城,此去一別經年,跨洋遠征,山高水長,善自珍重。一杯水酒作別,權祝卿一帆風順。”
馮虞俯身往地上撮了些土灰,撒入自己杯中,雙手捧杯,“臣此去,雖山高水迢,然矢誌不忘家國故土,生為明室臣,死作漢家鬼,此心可表。”
君臣二人一飲而盡,相視大笑。
……
旌旗獵獵,車馬粼粼,回望京城,巍峨的城牆已漸漸消逝於地平線。馮虞收回目光,諸般滋味湧上心頭。這一路南行,穿行在二十年前征剿羅教時縱橫揮突的中原大地上,穿越二十七年來一幕幕如煙往事在腦海中交錯回放。昂揚、詭譎、悲愁、暢達……真的就這樣決絕而去了嗎?
自送別 心難舍
一點相思幾時絕
憑闌袖拂揚花雪
溪又斜
山又遮
人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