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弟弟正躲在房間裏,用大頭針猛戳照片中那些令人生厭的家夥的臉。就在這時,媽媽推門進來大喊道:“不得了啦!出大事了!你們快來看……”
我們連忙跟隨媽媽來到客廳,發現媽媽所說的大事,原來是電視機裏正在播放的一則突發新聞。新聞裏說,就在幾分鍾之前,一座遙遠的城市中發生了一起校園槍擊案。在案發的小學裏,有十多名學生中彈身亡。事後警方與嫌犯展開了激烈的槍戰,並最終將嫌犯擊斃。據說嫌犯是一名年僅十二歲的少年。
“嫌犯和艾爾同齡喲。”弟弟格雷·阿修比用玩世不恭的眼神看著我說道。而此時,電視機的畫麵中出現了很多警車、救護車和驚慌失措、掩麵而泣抑或四散奔逃的孩子的身影。
“這事要是發生在我們學校該多好……”格雷不緊不慢的語氣中透露出一絲遺憾的意味。
在接下來的幾天裏,這起校園槍擊案成了新聞報道的焦點。從新聞中得知,少年嫌犯槍殺同學的那把手槍,是從他爸爸那裏偷來的。一天,嫌犯無意中在他爸爸的衣櫥中發現了那把手槍,而後就決定用這把槍去“幹掉”學校裏那些欺負他的同學。
每天早晨,我和弟弟格雷都會被一輛黃色的校車“運往”學校。弟弟的眼神陰暗,而且充滿了仇恨。他的口頭禪是:“該死!所有人都死光才好!”這樣的一個弟弟,每天的“必修課”之一就是被同學淋一身的果汁。於是,我每天的“必修課”之一就是把“落湯雞”弟弟帶到學校的一個角落裏,幫他脫下衣服並將其擰幹。在穿上衣服之前,弟弟就隻穿著一條內褲到水龍頭前洗掉身體上殘留的果汁。而恰巧這時候,總會有女生從附近經過。看到弟弟的窘相,她們都會捂著嘴笑個不停。遭遇這樣的情況,任憑誰都會感到窘迫,我弟弟也不例外。他一般都會漲紅了臉低下頭去,眼睛卻翻抬起來盯著嘲笑他的人。此時,他的雙眼已被憎惡和仇恨填滿。
當然,對於弟弟的遭遇我絕不會袖手旁觀。欺負他的都是他的同級生,比我低三個年級,所以麵對他們這些“小朋友”我還是充滿自信的。從身材上說,我比他們要高出一頭,即使動起手來,我也不會吃虧。於是,我來到這些欺負人的少年麵前,扯著嗓子叫道:“你們最好給我老實點!上課時你們幹的那些勾當,我可是了如指掌!”
那段時間,在格雷的班級裏非常流行上課時玩反射太陽光的遊戲。學生們會趁著老師麵向黑板寫字的空當,用碎鏡片、銀色鉛筆盒等反光的東西把陽光反射到我弟弟格雷的臉上。看到格雷被強烈的光線照得睜不開眼的樣子,全班同學都會竊笑不已。而當老師聽到動靜轉過身來的時候,那些壞小子又把反光的東西藏進書桌裏,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你們有本事衝我來呀!來呀!要是不敢的話,以後都給我老實一點!”對於這些壞小子,我給了他們每人一拳。畢竟我要大他們三歲,年齡的優勢讓我輕鬆取勝,沒有人敢還手。
麵對那些抱頭鼠竄的家夥,我又追加了一句:“看你們誰敢再欺負我弟弟!要你們好看!”
“再遇到什麼煩心的事兒,就跟我說,我是你大哥呀。他們再敢欺負你,我一定好好教訓他們。”聽到我這樣的安慰,弟弟咬著嘴唇點了點頭。
“喂!你就是艾爾·阿修比?”第二天,學校高年級的不良少年團體找上了我。他們把我圍在中間,將我困在了學校的一個僻靜角落。這群高年級的學生是我前一天教訓的那幫壞小子的哥哥們。他們抓住我的衣領把我推來搡去,還把我踹倒在地。我嚇壞了,一邊哭一邊不住地道歉。這時,那幫欺負我弟弟的壞小子為了讓弟弟看到我出醜的窘態,也把他拉到了現場。
“喂!看啊!那不是你大哥嗎?他好像嚇得尿褲子了呢。”
聽到這話,我才意識到自己的褲襠確實濕了。我真的太害怕了,才不知不覺失禁了。那幫家夥更是哄堂大笑,還有人掏出手機對著我一頓亂拍,然後便一哄而散,不知去向。我坐在地上不停地抽泣,弟弟格雷蹲在我身邊輕輕拍了拍我的背,算是一種安慰吧。
那些令我顏麵盡失的照片,很快就被發送到每一個同學的手機上。之後在我身上發生的事情,越來越令人難以忍受。比如,有時我的書包會突然失蹤,當我著急四處尋找的時候,會有同學一臉壞笑地告訴我:“我在廁所見過你的書包。”我到廁所一看,結果發現書包被塞在了馬桶裏。還有,以前經常和我一起討論漫畫書、動畫片的朋友,現在都故意躲著我,即使我主動打招呼,他們也假裝沒看見。也有的同學見到我後,會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悄悄談論些什麼,我偶爾能從他們那裏聽到“廢物”“蠢蛋”之類的話。另外,老師發給每位同學的通知單,隻有我經常收不到,估計是被他們截留了。因此,我經常因為不知道老師的通知而受到批評。
平靜的日子已經永遠地成了過去式。全班所有同學都在背後聯起手來整我。在我們班裏,使艾爾·阿修比出醜的陰謀詭計隨處可見,防不勝防。我完全被排斥在同學們的圈子之外,課間休息時,沒有人搭理我,我也不知該去哪裏,該做些什麼,於是隻好把自己藏在學校人跡罕至的旮旯裏偷偷度過那既短暫又漫長的課間休息時間。
可更加悲慘的是,我已經有了心上人,一個名叫珍妮佛的女同學。不久之前,她還曾找我借遊戲軟件光盤。但在發生“照片擴散”事件之後,有一次在學校樓道裏相遇時,我和她打招呼,她卻對我說:“看到你我就惡心!我半徑十米的範圍之內,不許你靠近!”
而且,不一會兒,老師把我叫到了辦公室,質問我說:“艾爾·阿修比,有傳言說你曾偷過女生的私人物品,還偷窺女生換衣服,有這事嗎?”
我從來沒做過那種見不得人的事,可老師卻對我充滿懷疑。我想,珍妮佛肯定也相信了那些傳言。雖然大家都誤信傳言懷疑我,但我隻想對珍妮佛澄清事實。因為我心裏非常喜歡她,甚至在我的夢中都會出現她的身影。沒想到不久之後,我聽說珍妮佛開始和一位高年級的學長談起了戀愛,而那家夥正是曾經圍攻我並拍下我尿褲子照片的壞孩子中的一員。每當在樓道中與他們擦肩而過的時候,他們都會以一副鄙夷的神情瞟我一眼。其中最令我痛心的,莫過於珍妮佛那嘲笑的表情。
在學校,我和弟弟格雷都經受著各種欺負與淩辱,但為了不讓媽媽擔心,我們在家裏說話、行事都很謹慎。比如弟弟被人淋了果汁,那他放學回家後,會在媽媽下班之前把衣服塞進洗衣機洗幹淨。從爸爸去世到現在,媽媽始終悶悶不樂,我們甚至經常看到媽媽眼中滿含淚水,幾欲流出。隻有在我和弟弟給她講起校園趣事時,媽媽的臉上才會難得地露出些許笑意。一邊大嚼比薩餅,一邊興味盎然地講述學校發生的有趣故事,是我們哄媽媽開心的一種方法。可是媽媽並不知道,那些所謂的趣事,都是我和弟弟“創作”出來的。
“他們所有人都好討厭,真希望他們遇到不幸!”這是我和弟弟經常在不經意間異口同聲說的一句話。看到有女生為打籃球的男生加油喝彩時,我們會異口同聲地說那句話;看到珍妮佛在街角和男生一起吃冰激淩時,我們會異口同聲地說那句話;看到電視機中有人把會彈鋼琴的小朋友奉為神童時,我們會異口同聲地說那句話;看到因出演電影而賺大錢的小學生時,我們也會異口同聲地說那句話……
一天夜裏,我從睡夢中醒來準備去上廁所,卻發現格雷的床上空無一人。我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察覺到有光亮從爸爸書房的門縫中透出來,便過去一探究竟。結果,我看到格雷正在爸爸的衣櫃裏翻東西。
“你幹什麼呢?”我問。
“找東西。”格雷背對著我,頭也不回地說,他埋頭在爸爸的衣櫃中翻找著,問道,“你知道我在找什麼嗎?”
“手槍嗎?”我想起了那個在學校裏槍殺十多名同學的十二歲少年。他的凶器——一把手槍,就是從他爸爸的衣櫃裏找到的。
“我所尋找的,是能在那些渾蛋家夥的腦袋上開個洞的工具。”
“所以,你在找手槍,對吧?快別提那些渾蛋家夥了,他們以前也不是那樣的啊。你找那東西打算幹什麼?”
“光是想想用槍指著他們的樣子也很開心呀。”
“已經很晚了,趕快去睡覺吧。趁早放棄你的危險想法比較好,況且,這樣的地方也不可能有槍。”
“不找一找,怎麼能斷定沒有呢?”格雷回過頭來,用他那陰暗的目光看著我,“很久以前,我見過爸爸的手槍。”
“喂,趕快回床上去吧。要是吵醒了媽媽,被她看見就麻煩了。你是知道的,媽媽不希望任何人動這個房間裏的東西。”
衣櫃裏整齊地掛著爸爸生前穿過的衣服,格雷的手輕撫著那些衣服的衣袖。媽媽想把爸爸的衣服、物品一直保存下去,讓這個房間永遠定格在爸爸離開我們那天時的樣子。
我們的爸爸死於一場慘烈的事故。那場事故異常驚人,世界各國都以頭版頭條的形式加以報道。而爸爸的屍身直到最後都沒有找到,可見其慘烈程度。自從爸爸離開我們,弟弟格雷就變得沉默寡言,臉上的表情也異常呆滯木訥。以前格雷眼中閃爍著的靈光也消失了,而且行為越來越孤僻,不願和周圍的人打成一片。為了養活我們兄弟兩人,媽媽開始到一些不太正派的場所工作。而這件事情,是同學們瞧不起我和弟弟的根源。接下來他們便開始欺負我們,往格雷身上淋果汁也是從那時開始的。
“我夢見爸爸了。”格雷望著衣櫃中爸爸的衣服說,“那是一個爸爸離我們而去的夢。他背對著我向遠方走去,我朝著他的背影大喊,可爸爸根本沒聽見我的喊聲,而且越走越遠……”
“該睡覺啦,關上衣櫃,咱們回房間吧。”就在我伸手去關衣櫃門的時候,格雷似乎有了驚人的發現,不禁叫了出來:“咦!那是什麼?”他蹲下身去,仔細察看那個新發現。
“什麼情況?”我問。
“快看!這裏有個小洞。”
在爸爸衣櫃的底板上,有一個比手指稍粗的小洞。這絕不是老鼠啃出來的洞。這個洞是一個標準的圓形,切口也很光滑,好像是為了將手指伸進去把底板掀起來而專門設計的。
格雷說:“不掀開看個究竟就回去睡覺的話,恐怕也難以入睡吧。這下麵絕對有能把那幫渾蛋家夥的腦漿打出來的工具,絕對有!”
“不要再說那種話啦!”我希望格雷放棄那個危險的念頭。
不過我想,要掀開這塊板子,還是由我來做吧。我把手指伸進小洞,將底板提了起來。正如我之前預料的,底板下麵是一個可以藏東西的空間。弟弟蹲在我旁邊,就在我提起底板的同時,我聽見他喉嚨裏發出咕嘟一聲,顯然是吞了一大口口水。但是,那裏並沒藏著什麼手槍,映入我們眼簾的隻有一本貌似很古老的書。沒有手槍,這讓我們多少有些失望,但與此同時,我們緊張的心情似乎也一下子放鬆了下來。因為在我們心中,並沒有真的打算用槍口對準同學的腦袋。我和弟弟都清楚,如果我們幹出那樣的事,一定會讓媽媽痛不欲生的。
“這是什麼東西?”
我把這本書拿在手裏仔細端詳了一番。它是一本很大的書,寬度甚至和弟弟的肩膀差不多,隻不過也許是頁數不多的緣故,並不算太厚。封麵已經有些發黃,上麵還用藝術字體印刷著“Arknoah”字樣,看起來應該是這本書的書名。我又啪啦啪啦地翻了翻內文。
“好像是一本繪本。”
每橫跨左右兩頁就是一幅完整的畫,上麵密密麻麻地畫著很多內容,而且幾乎找不到文字。為什麼爸爸要悄悄保存這麼一本書呢?在電燈的光亮下,我們開始研究書中的插畫。
書中畫的好像是巨大建築物的截麵圖。不!更像是船之類的水上交通工具的截麵圖。瞬間,我聯想到了“諾亞方舟”中出現的方舟。書中所畫的不正是一艘大船的縱截麵圖嗎?這艘船非常大,大大小小的房間有好幾層,房間中生活著各種各樣的人和動物。
“原來是《沃利在哪裏?》(1)的山寨版啊。”格雷盯著那本舊書說。
書中每一頁都畫得滿滿當當,不管是背景還是人物都描繪得非常逼真細膩。從這一點來看,確實和《沃利在哪裏?》那套繪本很像。也許這就是一本讓讀者從紛繁複雜的背景中找出某個特定人物的繪本。
即便真是那樣的繪本,我也覺得書中描繪的房間存在很多奇怪的地方。有的房間中生長著茂密的植物;有的房間中有河流靜靜流淌;有的房間中有木製瀑布飛流而下,那木製瀑布的線條非常優美,不禁讓人聯想到古典木製家具;有的房間像沙漠一樣滿是沙子;也有的房間中有城市,有人類文明的跡象。甚至還有一條鐵路,鐵軌貌似將所有房間串聯了起來,上麵竟有火車在飛馳。
“真讓人摸不著頭腦。”格雷低語道。
就在這時,媽媽房間裏傳來了響動,沒準媽媽被我們吵醒了。
“撤退!我們趕快回房間,否則要被媽媽大罵一頓了。”
“這本書怎麼辦?”格雷問。
我看得出來他不甘願放下這本書,其實我也一樣。爸爸為什麼要把這樣一本書藏在衣櫃的暗格裏呢?
“沒有理由再把它放回去呀。”我做了決定。
我們把衣櫃的活動底板放回原處,然後關上衣櫃門,又關掉了書房的電燈,抱著那本書躡手躡腳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媽媽,您還記得這本書嗎?”
吃早飯的時候,我一邊咀嚼麥片粥,一邊把繪本攤到餐桌上。媽媽看了一眼Arknoah的封麵,然後搖了搖頭。
隨後,媽媽說:“這本書是從哪兒來的?從圖書館借的嗎?先不說這個,我要喝咖啡,你們喝點什麼呢?橙汁,還是熱可可?”
我和弟弟對視了一下,心中有了共識。看來,對於爸爸衣櫃中隱藏的這本書,媽媽是一無所知的。於是,我和弟弟小聲地交換著意見。
“真的很奇怪。有關這本書的事情,爸爸甚至都沒有告訴媽媽。難不成這本書裏隱藏著什麼秘密?”
“秘密?爸爸的秘密?”
“具體是什麼秘密我就不太清楚了,但肯定是爸爸的隱私,他不想告訴別人。”
因為今天學校放假,所以我們決定去圖書館逛逛,沒準能從圖書館中找到有關這本書的蛛絲馬跡呢。於是我把Arknoah裝進書包,對媽媽說:“我們出去一趟,午飯前就回來。”
“路上別被壞人拐走了喲!我可沒錢付贖金。”
外麵的天空湛藍無比,路上我和弟弟還買了冰激淩,邊走邊吃。圖書館位於石板路上車來車往的市中心,它正麵的牆上幾乎被茂密的薔薇所覆蓋。大門兩側,兩尊獅子雕像正襟危坐了不知多少年。進入正門,在圖書館的大廳中,有一座螺旋樓梯通往二樓。在寬闊的空間中,書架整齊地排列著,似乎等待著讀者的檢閱。圖書館裏一片寧靜,有幾個大學生模樣的人正在裏麵專注地看書學習。我們徑直來到了少兒圖書角。這個角落的書架上擺放著少兒讀物和繪本,很多已經被不知愛惜書籍的少年們翻得破爛不堪。我搜尋了半天,始終找不到有關Arknoah的任何蹤影。於是我開始尋找相同作者或同一出版社的書籍,可是同樣一無所獲。這時,格雷拽了拽我的衣襟,指了指圖書館櫃台後的大嬸。那位大嬸看起來很閑,不住地打著哈欠。
“這好像是一本自費出版的書。”
圖書館大嬸看了看Arknoah的封麵道,然後在櫃台上的電腦中輸入了一些關鍵詞,幫我們在網上搜索了起來。
“自費出版?什麼意思?”
“就是作者出於興趣愛好,自己花錢印刷的書籍。一般情況下,書店是不會銷售這種書的,作者隻是贈送給自己的親朋好友閱讀。書上也沒有注明是哪家印刷廠印製的。”
圖書館大嬸剛才在網絡上搜索的關鍵詞,現在有了結果。大嬸望著電腦屏幕上顯示出來的搜索結果,表情瞬間認真起來。我和格雷很好奇,於是探身越過櫃台去看大嬸的電腦。電腦屏幕上顯示的是一些孩子的黑白照片,而且數量很多,有一些照片的年代似乎已經相當久遠。
“這是什麼呀?”
“這是尋人網站,上麵登載的全是失蹤孩子的照片。我搜索你們那本書的相關信息,為什麼會找到這個網站呢?對了,我問你們,這本書你們是在哪裏找到的?我覺得你們最好還是少碰這本書為妙。”圖書館大嬸嚴肅地對我們說。
“為什麼?”格雷瞪著眼睛問道。
大嬸繼續操作電腦,更加深入地搜索相關信息,與此同時,她的雙眉之間也起了變化,漸漸地擰成了一個疙瘩。她說:“關於Arknoah這本書,在‘超自然現象’網站,有人曾經提到過。圍繞這本書,好像還有一些恐怖的傳聞。”
大嬸的神情越來越奇怪。後來她一動不動地盯著電腦顯示器,似乎把我和弟弟兩個人都給忘記了。
這時,格雷拽了拽我的衣角,說:“不知道這個人腦袋裏到底在想些什麼,我們還是快點走吧。”
於是,我輕輕地把櫃台上的Arknoah繪本拿過來,抱在懷裏,然後和弟弟一起輕手輕腳地朝圖書館大門走去。正當我們快走到大門的時候,大嬸發現我們準備離開,就從後麵追了上來,嘴裏喊道:“喂!等等!你們兩個等等!”
但是,我們並沒有停下腳步,而是一溜煙地跑出了圖書館大門。
早晨還是萬裏無雲的晴空,可當我們踏出圖書館大門的時候,已經完全變了天。太陽已被厚厚的雲層擋住,還刮起了大風,樹枝隨風搖擺。我們倆在街上閑逛,順手買了些糖果和巧克力,打算到公園裏找個地方坐下來慢慢吃。
在公園裏找了張長椅坐下後,格雷便迫不及待地打開Arknoah看了起來。高達好幾層的房屋截麵圖,其中畫著很多人和動物,可是都非常小,有些不用放大鏡幾乎看不清。畫到如此精細的地步,相信作者當初在繪製這本書的時候,一定費了不少心力。
“看書時眼睛別離那麼近,對視力不好。”
“你是要當爸爸嗎?和爸爸管教人的語氣一模一樣。”
“這是我作為哥哥對你的忠告。”
“先管好你自己的事情吧,在高年級學生的麵前,被嚇得屁滾尿流……”
弟弟的毒舌戳中了我的舊傷。難過的我蜷縮在長椅上,雙手抱膝獨自啜泣起來。也許弟弟對剛才的惡語傷人感到了一絲愧疚,他竟然主動輕聲細語地和我說話:“你來看這個,真有意思。”說完,他又把臉埋到了書中。
我湊過去問了句:“什麼呀?”
“水在發光呢。”
“水?”
“這個房間裏有河流啊。”
格雷把Arknoah推到我的麵前。我仔細一看,發現書上描繪的河流表麵似乎被塗了一層會反光的小顆粒,看起來就像真正的水在流淌。拿著書本不斷變換角度,河流反射的光線也會發生變化,從而像流動的水反射的光線。如此精巧的細節處理,讓我十分驚歎,我開始仔細觀察其他細節,以期再找到驚喜。結果發現,一些植物上也塗了反光顆粒。改變書的角度,植物的枝葉會反射出不同的光線,看上去真像在隨風飛舞。不知不覺間,我已經被這本書深深吸引住了,臉幾乎要貼到打開的書頁上了。房屋的截麵圖已經占滿了我視野的全部,而我感覺自己仿佛就要鑽進書中了。我豎起耳朵悉心一聽,仿佛聽到了書中生活的人們的談話聲、歎息聲以及各種嘈雜的聲音。不過,我的意識告訴我,那些聲音無非是公園裏的風吹拂樹木時,枝葉發出的沙沙聲。可是,一瞬間,我在書中看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景象。正當我想再仔細看一看書中的奇怪景象,以確認自己沒有看錯時,格雷一下子把書從我手中抽走了。
“艾爾,你一直霸占著,太不像話了!我也想看呢。”
“趕快!還給我!”
“我才不給呢,輪到我看了。”
“馬上就好,我就確認一下。剛才,我看到了一幅奇怪的畫麵……”說著,我強行從弟弟手裏把書搶了回來,又翻到了剛才那一頁。弟弟也跟隨著我的視線,看到了我說的那個奇怪畫麵。
“這不可能!”弟弟幾乎叫了出來。看來,並不隻有我一個人對此感到驚奇。
這一頁畫的是一個滿是茂密森林的房間,其中有兩個少年的身影是我們感到奇怪的根源,這兩個少年實在太眼熟了。他們兩個都是茶色的頭發,身體瘦弱。大一點的少年看上去有十二歲,另一個有九歲的樣子。乍看上去,畫中的兩個人與我和格雷非常相似。而且,畫中人物上衣的圖案、褲子的顏色,都與現實中我和弟弟的一模一樣。
這時,我和弟弟不約而同地回過頭去看了看身後,因為我們都隱約感覺到有人在後麵呼喚我們。但是,背後一個人也沒有,隻有強風刮個不停。就在我們走神的短短瞬間,Arknoah的頁麵被風吹得嘩啦啦地亂翻個不停。
“你覺得這是偶然嗎?”格雷問。
我回答說:“嗯,多半是個偶然。你想嘛,書裏畫了那麼多人,偶爾遇到一兩個和我們穿著相似的少年,也不足為奇吧。況且,我們穿的衣服,不都是媽媽從超市買來的嗎?恐怕很多人都會穿吧。”
“可是,畫中的男孩,稍大點那個和艾爾你實在太像了。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一看就不會打架,估計一拳就可以給他揍個跟頭。這點跟你完全一樣啊。”
“這麼說的話,畫裏那個小矮子,還正好和格雷你差不多呢。”
盡管真的很像,但那肯定也隻是偶然或巧合。因為我們現在的形象被畫在古老的繪本中,這是絕不可能的事情。
天上的烏雲漸厚,光線變得越來越暗,我們甚至能嗅到空氣中潮濕的氣味。看來,一場大雨就在眼前了。與其待在這裏被大雨淋成落湯雞,不如趁早回家。回到家裏安安穩穩地研究那繪本,不是更好嗎?於是我和弟弟走出公園,在熟悉的街角轉彎,向家走去。路上,我想起了圖書館的那位大嬸。電腦顯示器到底出現了什麼,讓大嬸看得那麼入神?失蹤孩子的黑白照片和Arknoah這本書究竟有什麼樣的關聯呢?
這時,背後傳來空易拉罐在地上滾動的聲音,這個聲音把我從沉思中拉回了現實。我通過停在路邊的汽車的後視鏡,觀察了一下後方的情況,發現後麵不遠處有一排人影在攢動。
“不要回頭看!前麵那個路口一轉彎,我們就拚命跑!”我小聲地命令著旁邊的弟弟。此時,從旁邊商店櫥窗的反光中,已經能發現後麵的人越來越近了。
“那幫渾蛋家夥,真是無處不在啊。”格雷憤憤地說。
跟在我們後麵的,是欺負弟弟的那些同學,以及圍攻我並拍下侮辱照片的高年級學生。對他們來說,阿修比兄弟可是消磨時光的好玩具。他們肯定是想叫住我們,然後給我們頭上或肚子上來一拳,再翻看我們的口袋,把裏麵的錢全部拿走。
轉過彎之後,我們兄弟倆開始不顧一切地奔跑。注意到我們打算逃跑之後,那幫家夥也不再躲躲閃閃了,撒開腿在後麵猛追。一場貓捉老鼠的遊戲就這樣開場了。我們倆一邊奔跑一邊躲避街上的行人,跌跌撞撞地就拐進了一條胡同。“啊哈哈哈哈!”那幫家夥一邊追一邊狂笑。在追趕的過程中,他們還會故意踢飛路邊的垃圾袋,任垃圾像雪片一樣四處飄灑;遇到牽狗散步的老婦人,他們就嗖嗖地從狗身上飛躍過去,把狗嚇得不知所措。不管怎樣,我們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我和弟弟都不擅長運動,急速的奔跑幾乎讓我們喘不上氣來。
“艾爾!我不行啦!跑不動啦!”
格雷的速度明顯變慢了,而我也已接近體力的極限了。就在這時,我們看見前方不遠處有一扇生了鏽的大鐵門,那是一座無人居住的老宅。院子裏枯死的樹枝隨風飄搖,房子窗戶上的玻璃也碎得七零八落。這座老宅是一個三層樓的建築,規模挺大的,很久以前就沒有人居住了。於是,這裏就變成了附近少年們探險的好場所。傳聞這裏有幽靈出現,有些自稱天不怕地不怕的孩子,會在晚上潛入這裏,測試自己的膽量。前段時間,我和弟弟兩個人也曾進入這座老宅進行過探險。
“進去吧!我們去老宅裏麵找個地方躲起來!”
說著,我們推開生鏽的大門鑽進了老宅的院子。穿過一派荒蕪的庭院,我先從破碎的窗戶跳進房子裏,再回頭把格雷也拉了進來。我們倆穿行於滿是蜘蛛網的樓道中。
“啊哈哈哈哈!你們逃啊!使勁逃啊!”
“逃到哪裏都會把你們捉住!”
我們聽到了那幫家夥的叫囂。根據聲音判斷,他們也進入了這座老宅。他們的鞋子踩在古老的木地板上,發出雜亂的咚咚聲。為了遠離他們,我和格雷隻顧埋頭往老宅深處跑。樓道的窗戶上掛著黴味撲鼻的窗簾,在這陰暗的樓道中,我們越走越深。牆壁上還有不少塗鴉,那是來此探險的少年留下的標記。在隨處都是裂縫、破洞的木地板上狂奔一陣後,我們踏上了一段鋪滿灰塵的樓梯。不知在樓梯上走了多久,我們在一個房間中發現了一架蒙著布的大鋼琴。於是我們便鑽到鋼琴下麵,藏了起來。
“出來吧!躲也沒用的!”
“快出來吧!有好東西給你們看!是珍妮佛的裸照喲!艾爾,你不是喜歡珍妮佛嗎?我們都知道的。珍妮佛說你是膽小鬼呢!”
“啊哈哈哈哈!”
老宅內充斥著侮辱性的笑聲和嘈雜的腳步聲,但是,這些聲音始終沒有接近我們。我和弟弟在鋼琴下麵透過布的縫隙觀察外麵的狀況,我們附近似乎很安全。不久之後,那幫家夥開始有些不耐煩了。
“該死!他們跑哪兒去了?”
“你看看那邊!有沒有?”
“他們沒準已經跑到屋子外麵去了。”
看來他們準備放棄了,我和格雷相視一笑,都長長地舒了口氣,懸著的心終於放回了原處。又過了一會兒,房子裏已經完全聽不到那幫家夥的聲音了。也許他們已經徹底放棄,離開老宅了吧。保險起見,我們屏住呼吸側耳傾聽,再次確認了一下外麵的動靜。真的什麼也聽不見了,這才完全放心。我們從鋼琴底下鑽了出來,躡手躡腳地走到這個房間的門旁,伸出半個腦袋向樓道裏張望,再次確認是否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