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要穿過這麼冷的地方?大叔你是不是想把我們凍成冰棍啊?”格雷被凍得直發抖,他盯著基曼發著牢騷。

這時,基曼從行李袋中拿出兩件兒童禦寒大衣,看起來有點陳舊。格雷無言地接過穿上,我向基曼道謝後,也穿上了大衣。

在穿越山嶺的時候,我們甚至看到了大搖大擺走路的企鵝群,於是我好奇地問基曼:“這個房間為什麼會這麼冷呢?”

“空調就是這樣設定的啊。”

說著,基曼指向天花板。沿著基曼所指的方向,我們看到在雲層的一些地方有快速旋轉的旋渦。

“有旋渦的地方就是空調出風口所在的位置。空調的溫度設定不是我們能左右的,那是造物主在創造這個世界時就設定好了的。”

走著走著,基曼拿出一張地圖查看起來。與其說是地圖,倒不如說是一張建築設計圖。圖中有好幾個長方形的房間組合在一起,一些地方畫著樓梯的標誌。看起來,這並不是一幅Arknoah的全境圖,而隻是這個邊境地區的局部圖。

“因為不想穿過‘斷頭台溪穀’,所以我們隻能選擇繞遠路,走‘令人煩躁的台階之丘’。為此,我們必須先到達‘冷凍庫山嶺’南部的出入口。”

穿越“冷凍庫山嶺”內部,我們在其南部的出入口脫下了禦寒的大衣。

進入入口,穿過隧道,就來到了“令人煩躁的台階之丘”,這是一個氣候溫和的房間。在房間的中央,有一座山丘,山丘上布滿台階,這些台階的坡度並不陡。台階都是木製的,而且上麵還生有雜草。最奇怪的是,每一段台階的高度、長度、寬度都不同,好像是專為捉弄爬樓梯的人而設計的。因為這樣一來,人爬樓梯的時候就不能保持一個均勻的節奏,每一步邁出的步幅都不一樣,這樣爬樓梯會很容易讓人感覺累,也很容易煩躁。我們就親身體驗到了這種樓梯的殘忍。

正午時分,我們到了“桌布森林”房間,基曼決定在這裏稍事休息並吃午飯。午飯是基曼帶來的各種罐頭食品。吃飯的時候,我們見到了牽著馬路過的當地居民,他們有著東方人的麵孔。馬背上馱著很多衣服,詢問過後才知道,那些都是在“衣櫃盆地”房間中發掘出來的衣物。

出發六個小時之後,我們到達了名叫“沉沒鋼琴碼頭”的房間。第一眼看到這個房間,我聯想到了一個看不到邊界的、巨大無比的、略微陰暗的音樂教室。不過,這裏沒有地麵,取而代之的是大片的水,水麵異常平靜,沒有一絲波紋,可基曼卻把這裏稱作“海”。我們所處的房間入口處,有一座棧橋延伸至水中,棧橋的前端停泊著一艘蒸汽船。那艘船的尾部有巨大的驅動輪。走在棧橋上的不隻有我們三人,還有Arknoah當地人,看來他們也是來乘船的。這些人中既有往來做生意的商販,也有拖家帶口的旅人。我們一起登上了蒸汽船。據說,“沉沒鋼琴碼頭”房間的海與一條水路相連,沿著那條水路穿過幾個房間,就可以到達我們的目的地——“圖書館海角”房間。

全員登船之後,船長先向大家行禮致意,然後拉響汽笛便開船了。基曼走過來告訴我,格雷對一切都感到很新奇,正好奇地在甲板上走來走去、東張西望。

“你老實一點!小心掉到水裏去。”基曼提醒格雷說。

“好囉唆!你個亂蓬蓬胡須男!”

基曼雙肩一聳、攤開雙手,無奈地歎了口氣,跟著說道:“嘴這麼臭的小孩,我還是第一次遇到。”

“沉沒鋼琴碼頭”整個房間雖然有點陰暗,但蒸汽船上有照明設備。我從船舷探身向水中看去,結果發現水底沉沒有無數的鋼琴,魚兒們成群結隊地在黑白鍵之間遊來遊去。

“你們這個世界的海,都像這樣沒有波浪嗎?”我問基曼。

海麵平靜得像一麵巨大的鏡子,但蒸汽船的航行打破了它的平靜,留下一排排波紋不斷向後擴散開去。

“我們這裏的海也是各種各樣的,有的房間裏的海微波蕩漾,有的房間裏的海驚濤駭浪。像現在這個房間裏的海波瀾不興,那是因為造物主在設計這個世界的時候,就沒有在這裏設置產生波浪的裝置。”

我們乘著蒸汽船來到了“沉沒鋼琴碼頭”房間的一端,那是一麵巨大的絕壁。絕壁與海麵相連的地方有一個長方形的入口,蒸汽船便從這個入口駛進了水路隧道。穿過這個細長的水路隧道就到了隔壁的房間。蒸汽船會在某些房間中停靠碼頭,上下客人之後繼續出航。就這樣,我們先後經過了好幾個房間。

“真是漫長的一天啊!早晨睜開眼睛的時候,我可沒想到今天會是這樣度過的。”基曼掏出懷表看了看時間,然後小聲嘟囔道。

當我們在甲板上吃罐頭食品當晚餐的時候,雲層上方設置的照明裝置逐漸變暗了,直到最後完全熄滅,夜幕就降臨了。從一片黑暗的海上望去,海岸燈塔的光亮,陸地上人家的燈光,就像夜幕中的點點繁星,非常好看。可是,當我抬頭望向夜空的時候,卻沒有找到月亮和星星的蹤影。看來造物主沒給這裏設計星星和月亮。

船艙裏有供乘客們休息的大房間,裏麵準備了簡單樸素的床。格雷打了一個大哈欠,找了一張空床倒頭便睡。我和基曼則回到甲板上,找椅子坐下來繼續聊天。

“Arknoah特別災害對策總部的使者,是個什麼樣的人呢?”我好奇地問。

“一個女孩子。”

“女孩子?”

“她可是我們這個世界裏的名人啊。人稱‘鐵錘女孩’。”

在蒸汽船的燈光照射下,我捕捉到了基曼麵部肌肉發生輕微抽搐的瞬間。後來,我和格雷才知道,在這裏,任何人提到“鐵錘女孩”這個名字的時候,幾乎都會露出恐懼的表情。甚至有些老實、膽小的人,在聽到這個名字的瞬間,臉會變得鐵青,淚水奪眶而出。還有人渾身發抖,戰栗不停。

“我還以為肯定是個男人呢。”

“是一個和你年紀相仿的女孩子,也可能稍微比你大一點。在我們這個世界中,能夠處理外邦人問題的,就隻有她一個人。她的助手倒是有很多,可能替代她的卻沒有一個。在我們這兒,不知道‘鐵錘女孩’這個名號的人,恐怕找不出來……”

說著說著,這位滿臉胡須的彪形大漢,麵部竟然因為恐懼而變得僵硬起來。雖然我沒見過鐵錘女孩,但估計她肯定生得一副凶神惡煞的模樣。於是,我也有些緊張起來。

“Arknoah特別災害對策總部,是國家機關還是其他什麼組織?”

“我們這個世界不是個國家。我們這裏的人,按照個人的意願過著自己喜歡的生活,沒有政府來管理。”

“那出現犯罪行為的話,由誰來處理呢?”

“我們這兒不會發生犯罪,因為造物主時刻看著我們呢。”

就在這時,傳來了緊張的叫喊聲:“喂!快來看哪!”

有一名乘客將上半身探出船舷,指著水麵喊道。周圍的人紛紛圍攏到船舷邊觀看。

“這是什麼東西呀?”

蒸汽船邊漂來了大量的碎木片和落葉等雜物。不知不覺,原本清澈的水也變得渾濁,有如泥漿。而且,船後麵的驅動輪還不時傳來碰撞到碎木片的聲音。

“真奇怪啊……這裏的水一直都是很清澈的呀……”

我聽到有船員在小聲嘀咕。這時,我注意到水麵開始出現緩慢的起伏,蒸汽船也隨之左右傾斜。

“是波浪!起波浪啦!”

船員和乘客都叫起來。原本平靜無比的海麵,竟然湧起了波浪,在這裏絕對算得上是件新鮮事。乘客們都趕到船舷邊來看,生怕錯過這件怪事。

“它出現了!”甲板上的一位乘客喊了起來,“一定是那怪物!”

這時,基曼抓住我的手腕,拉起我就走。那力道太大了,差點讓我的手臂骨折,疼得我險些叫出來。他把我拉到了船艙裏的過道上,才停下來放開我的手腕。這位滿臉胡須的彪形大漢謹慎地四處張望,確認周圍沒有人之後,似乎才放下心來。但是由於海麵起了波浪,蒸汽船像鍾擺一樣左右搖晃,我隻有靠著船身才能站穩。

“怎麼回事?”我問。

“你穿的衣服太奇怪了,很惹人注目,所以我要把你帶到僻靜的地方來。艾爾,你看見水上漂浮的那些碎木片了嗎?一定是Arknoah的某個部分遭到了破壞。那些破碎的牆壁或地板的碎片,順水漂到了這裏。”

滿臉胡須的彪形大漢竟然咬起指甲來,他接著說道:“在我們Arknoah,是不會發生具有破壞性的自然災害的。因為造物主都已經事先設計好了,地震、龍卷風、雷暴等自然災害,不會是這個世界的產物。這裏的海麵產生波浪,被破壞的碎片漂到這裏,原本都是不可能發生的,或者說,是不可能由自然災害引起的。那麼也就是說,有種強大的力量被喚醒了,這是怪物造成的……”

“怪物?”

“聽著,艾爾·阿修比,從現在起,你們兄弟二人必須消滅兩頭怪物。它們就隱藏在這個世界裏的某個地方。隻要這兩頭怪物不被消滅,你們就永遠都無法回家。具體的細節,你去問鐵錘女孩吧,她會比我解釋得更清楚。”

基曼用飽含同情的目光看著我。水麵上漂來的各種碎片不停地撞擊著船身,因此,各種撞擊聲不絕於耳。

回到船艙的大休息室中,我鑽進了被窩,可是怎麼也睡不著。我閉著眼睛一邊傾聽乘客們在甲板上踱步的聲音,一邊想念媽媽。我和弟弟這麼長時間沒有回家,媽媽一定擔心得要死,說不定已經報了警。爸爸去世後,媽媽經常背著我們以淚洗麵。如果讓媽媽更加難過,我們於心何忍啊。現在,我和弟弟都急不可待地想回到家中,張開雙臂緊緊地抱住媽媽。格雷睡覺的時候總是不老實,把毛毯踢開了好幾次,他每踢一次,我就幫他蓋一次。也不知是第幾次幫他蓋毛毯,我透過蒸汽船的圓形窗子,看到了外麵的亮光。

來到甲板上,我發現蒸汽船籠罩在一片晨霧當中。這霧靄自身仿佛會發出淡淡的白光,看上去充滿了神秘感。涼涼的晨風灌進我的後頸,讓我不禁打了個寒戰。水麵依然有波浪在起伏,而碎片等雜物也源源不斷地漂過來,一個接一個。起床的乘客紛紛來到甲板上,他們都朝船頭所指的方向望去。

在船頭前方很遠的地方,一些輪廓巨大得猶如摩天大樓一般的物體出現在霧靄中。船越靠近,那些輪廓高大的物體越多,而且那高度簡直直逼天際。再靠近些,當看清了那些物體的真麵目之後,我不禁張大了嘴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原來那是些巨大無比的書架。這些書架矗立在海邊,就像海邊的懸崖一樣。而且,我看到的隻是書架的下部,根本看不到頂,因為抬頭望去,書架上部漸漸消失在霧靄之中。這時,船長通過廣播告訴大家,我們已經到達“圖書館海角”。

名為“圖書館海角”的這個房間,由陸地和大海兩部分構成。其最大的特征就是沿著海岸線聳立的巨大書架。在書架的一些部位設置有平台、廣場,書架與書架之間還有吊橋連接。我看見有背著登山包的學者模樣的人,在吊橋上一邊驅趕著海鷗,一邊像發掘寶物一樣尋找著自己想要的書。這裏的書架雖然巨大無比,但其中擺放的書卻是正常的尺寸。這樣一來,二者的比例就顯得有些奇怪了,書架很大,書就顯得很小。

蒸汽船沿著海岸,也就是書架根部航行,進入一個海灣之後,我們可以看見海港小鎮沿著海岸的斜坡向上延伸開去。從蒸汽船上遠眺,可以看到小鎮上有橙色屋簷的房子,還有充滿活力的市場。當蒸汽船停靠在棧橋邊之後,基曼帶著我們兄弟二人登上了陸地。走在棧橋上,我還不時望向那高聳入雲的書架,以及在天邊盤旋的海鷗。

“那些書架裏,有全世界所有的書,怎麼樣?厲害吧!”

聽滿臉胡須的彪形大漢這麼一說,格雷馬上用陰鬱的眼神盯著基曼回了一句:“這有什麼了不起?書再多也沒有意義,重要的是書的內容。”

“書的內容也很了不起呀。來到這裏,就可以知道這個世界的所有事情。就連這個世界的設計圖,也隱藏在書架的某個地方。”

“設計圖?這個世界的設計圖?”

看到我吃驚的樣子,基曼的臉上露出了滿足的表情。

“房間的尺寸、照明裝置的種類、地板的材質以及牆紙的花紋等,一切都在設計圖中。不過一些太小的房間,好像省略掉了。當然,還沒有一個人看過這裏所有的書。自Arknoah建成以來,這裏的很多書還未曾被人翻開。學者們終日在這些書架中發掘,以期找到能夠解開這個世界所有謎題的提示。也有很多尋寶的探險家來此找書。在Arknoah,還有很多房間不曾有人涉足,據說那裏沉睡著很多寶物。那些探險家希望在‘圖書館海角’找到這個世界的設計圖,然後在圖中尋找到寶藏的線索。”

總之,每天有很多的人以各種各樣的理由來到“圖書館海角”。比如,學者、探險家、愛書之人……廚師為了尋找新菜譜來這裏;作家為了寫出吸引人的小說來這裏;工程師為了建造更好的建築來這裏……因此,沿海地帶有很多的小旅館供找書人居住。還有不少知識分子專門在這附近買了房子,長期住在這裏看書、找書。

另外,不僅僅是海邊,在鎮子裏走一趟你就會發現,鎮子裏也有大小各式書架。這裏給人的感覺就像是在圖書館中修建了市場、廣場等生活設施。有的建築物幹脆就用書架當外牆。在書架與書架之間的石板路上,偶爾有野貓悠閑地走過,也常會見到一手拿著鎮子地圖,一邊找書的人。

我們在“烹飪書架區”的一家咖啡館裏吃了三明治填飽肚子。蒸汽船的船票和吃飯的錢,都是基曼幫我們出的。據說把我們移交給Arknoah特別災害對策總部的工作人員時,基曼會得到相應的補償,包括一路上所花的費用和勞務費。順便說一句,Arknoah流通一種名為派克的貨幣。沒有紙幣,隻有幾種派克硬幣。這裏的經濟運轉和派克硬幣是分不開的。

“我沒有家人,所以,像這樣結伴出遊,對我來說還是第一次。”基曼一邊大嚼三明治一邊說。

“你對爸爸、媽媽有印象嗎?”

“怎麼可能對他們有印象,我一出現就是現在這個樣子。沒準這個世界被創造出來的時候,我就已經是現在這個樣子了。我一個人住在‘邊遠的瀑布’,偶爾有客人來了,我就用罐頭食品招待他們。我想,這一定就是我存在於這個世界的作用,或者說功能、價值、意義什麼的。”

我們的座位位於窗邊,可以看到來往於“烹飪書架區”的各色人。他們所穿的服裝的款式都很複古,大概是一個世紀以前的設計風格,我隻在曆史書的黑白照片中見過。而我和弟弟所穿的彩色衣服,是我們那個世界的工廠裏大批量生產的,在我們那裏是再普通不過的款式,可是在這個世界的人看來,肯定算是奇裝異服了吧。

晨霧已經完全消退了,湛藍的天空中飄浮著幾朵積雨雲,我的心情也頓時清爽起來。

“很奇怪呢。”格雷仰望著天空說。

當晨霧退去之後,我也漸漸注意到了異常。

“怎麼回事?這個房間沒有天花板嗎?”

在這個鎮子的上空,是和我們那個世界一樣的藍天白雲。在一個六麵封閉的房間中,能有這樣的景色,真是異常珍稀啊。

“仔細看!這裏還是有天花板的。注意看積雨雲的上方,隱約可以看見細密的網格,那就是橫豎交錯的大梁,用以支撐天花板。隻不過這個房間的天花板被塗成了天藍色而已。這也是造物主的手筆。”

我和弟弟看著這偽造的藍天,不禁會心地笑了起來。我們還是第一次發現自己原來如此喜歡藍天。這時,附近的談話聲吸引了我的注意。

“喂!你聽說了嗎?好像鐵錘女孩到這個鎮子來了。”鄰座喝咖啡的男子和同伴攀談著。

“我老婆看見鐵錘女孩的別墅裏亮起了燈光呢。”

“是嗎?那狗頭也來了嗎?”

“好像也來了。鐵錘女孩到哪兒,那家夥也會跟到哪兒。”

這時基曼站了起來對我們說道:“咱們該走了。”

基曼大叔似乎不想讓我們聽到隔壁客人所聊的內容。鐵錘女孩不就是能將我和弟弟帶回外麵世界的領路人嗎?可是,他們嘴裏的“狗頭”,到底是指什麼人呢?

街角處,有個公共電話亭。這個公共電話亭在我和格雷看來絕對是個老古董,因為在外麵的世界中,這種公共電話亭幾十年前就已經被淘汰了。基曼拿起電話聽筒,向投幣孔投入一個派克硬幣後,撥通了Arknoah特別災害對策總部的電話。基曼告訴對方已經把我和弟弟帶到了“圖書館海角”,接著詢問下一步接頭的地點。

“他們說要在‘戀愛小說書架區’的廣場見麵。到了那裏,把你倆交給他們,我的任務就完成了。好不容易出來旅行一次,等任務完成了,我要好好在這一帶遊覽一番,然後再回‘邊遠的瀑布’。”那個滿臉胡須的彪形大漢掛斷電話後,對我們說。

思索了一會兒,基曼接著說:“我給你們一個忠告,萬萬不要惹鐵錘女孩生氣。尤其是你,格雷·阿修比,要是想活著回到你們的世界,就要管住你的嘴。”

“你個毛茸茸的蠢大叔,像我這樣懂禮貌的好孩子,怎麼會口出狂言惹人生氣?”格雷立刻反唇相譏。

“戀愛小說書架區”的廣場是一個觀景的好地方,向下麵望去,海港小鎮的風景盡收眼底。道路和市場,分布在眼下的斜坡上。再往下就是海岸線了,除了港口的地方,海邊都矗立著巨大無比的書架。

很多談戀愛的情侶坐在廣場的噴泉邊上,他們深情地注視著對方的臉龐,親密地說著甜言蜜語。這個廣場貌似還是一個出名的觀光勝地,有很多賣紀念品的攤位,比如掛著小鈴鐺的情侶護身符等。Arknoah特別災害對策總部的使者遲遲不見到來,基曼一臉焦急地望著來往的行人。

廣場上的大鍾敲了十下,已經是上午十點整了。缺乏耐性的格雷早已等得不耐煩,索性在那些賣紀念品的攤位間信步逛了起來。

我走過去對弟弟說:“我不會給你買的,因為我們沒有Arknoah的派克硬幣。”

“這個不用你說,我知道!不過,要是能帶回去一個多好啊,可以當證據呀。回到家後,我們說起這段經曆,那些自以為是的大人肯定不會相信,還會以為我們腦子出了問題。”

攤位上掛著很多鑰匙鏈,弟弟抓住其中一條給我看。這個鑰匙鏈掛件的造型是一本隻有大拇指大小的書,書下麵還吊著一個小鈴鐺。奇特的是,這本小書居然是本真書,可以翻開,裏麵還寫滿了字。

攤主看我們感興趣,就介紹道:“這可是一本稀有的書,尺寸極小,不用放大鏡的話,根本看不清上麵的字。它是我在前麵沙灘上挖到的,吊上一個鈴鐺加工成了現在這樣。”

“我們隻是看看,又沒請你講解,真是多嘴。”格雷又犯老毛病了。

“哪裏來的野孩子,這麼沒禮貌!趕快走開!”

這時,基曼走了過來,遞給攤主幾個派克硬幣。

“攤主不要生氣,我買兩條鑰匙鏈。喂,你們兩個,每人選一條喜歡的吧,算是我送給你們的禮物。”

基曼臉上浮現出了笑容,接著說道:“反正回到‘邊遠的瀑布’之後,我也沒有地方可以花錢。”

我和弟弟分別選了顏色不同的鑰匙鏈。那極小的書本鑰匙鏈還掛在店頭,我聚攏目光仔細看了一下,看清了書名——探險家布彭的探險記。

“那是一本很有名的探險遊記,還是暢銷書呢。”店主說道。

就在這時,奇怪的情況發生了——攤位上掛在鑰匙鏈上的鈴鐺,沒有任何人碰,卻一齊丁零丁零地響了起來。一開始,響聲並不大,我和弟弟不明所以地對視了一下。可不一會兒,鈴聲越來越大,就連其他攤位掛的民間藝術品也開始相互撞擊發出響聲。

地震啦!我突然意識到是地震,可就在這一瞬間,一股強烈的震動從地下向我們襲來。廣場上已經被一片驚呼聲所包圍。周圍的一些書架開始傾斜,上麵的書土崩瓦解一般向下墜落,塵土四處飛揚。伴隨著木材斷裂的咯吱咯吱、哢嚓哢嚓聲,書架像多米諾骨牌一樣開始了不可挽回的連鎖式傾倒。在劇烈的搖晃和震動中,我和格雷根本站不住,一下子跪了下去。

“快看那邊!”不知是誰喊了一聲。

於是人們在經受著搖晃顛簸的同時,紛紛把目光投向了很遠的某一點上。從這個廣場可以俯視整個海港小鎮,而小鎮的海岸線上矗立著巨大的書架群。也許是因為距離太遠,書架原本的顏色變得很淡,看不真切;又也許是因為天空的顏色過於強烈,那些書架也被染上了藍色的光芒。書架上的書受到強烈的震動,像撒落的胡椒粉一般紛紛掉落在海麵上。隨著一聲好似大地怒吼的沉悶巨響,有水柱爆炸似的從一個書架的底部噴發出來。這一幕讓我們所有人都驚呆了,隻能呆呆地望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那個巨大的書架像是要沉沒一樣開始向下滑,同時也越來越傾斜。書架中的所有書都墜落下來,白色的內頁在空中淩亂地翻飛,像無數的鳥兒。我以為這個書架肯定要傾覆了,可就在傾斜下沉的途中它卻停住了,就像比薩斜塔一樣立在了那裏。

但是,大地的震顫並沒有停止。石頭建築物的崩塌之聲不絕於耳。我們所在的這個廣場旁邊,有一座磚瓦建築,看上去已經有些年頭,在大地的震動中,牆壁慢慢出現了一條條裂痕。我才感覺到危險,它就已經開始朝我們這邊傾倒下來了。

“格雷!”我大喊一聲,抓起弟弟的手就跑。結果,那棟老房子就倒在了離我們不足一步的地方,磚瓦碎片四處飛濺。我和弟弟轉移到了相對安全的場所後,我緊緊地抱住了弟弟。大地的震動逐漸減弱,直到最終完全停止。

地震結束之後,世界陷入了短暫的靜音模式。幾秒鍾之後,人們才從中反應過來,痛苦的呻吟聲、嚶嚶的哭泣聲、確認親人平安的呼喚聲,一下子充滿了耳朵。

基曼不見了蹤影。我和格雷一邊呼喊著他的名字,一邊四處張望尋找。結果我們看到有的傷者拖著被砸斷了的一條腿在路上匍匐前行,有的傷者捂著出血的傷口躺在地上呻吟……真是慘不忍睹。還有很多人望著海岸的方向發呆,我們順著他們的視線看過去,也不禁被那裏的慘狀驚呆了。傾斜著的巨大書架,擋住了天空射下來的光芒,在它的下麵形成了一個巨大的陰影。而書架中的書還在斷斷續續地掉個不停,它們和空中驚慌亂飛的海鷗混在了一起。

我突然感覺到有人拉我的衣服,回頭一看,原來是格雷,而他的視線則死死地盯著一堆瓦礫。我沿著他的視線看過去,發現從瓦礫堆中伸出一隻胳膊。那隻胳膊和手背上長滿了濃密的汗毛,那是一條熟悉的手臂。我和弟弟反應了過來,趕快朝那堆瓦礫飛奔而去。我們拚了命地想搬開壓在這人身上的瓦礫,但無奈瓦礫太大、太重,我們弱小的胳膊根本搬不動它們。

“基曼大叔!”

我使出平生最大的力氣對著瓦礫堆呼喊。一開始,基曼大叔的手臂還有一絲溫暖,我去抓他的手掌時,他還能輕微地握起手來回應我。但是,很快,他的手就沒有了力氣。

爸爸離開我們的時候,我學到了一個經驗——死亡常常是突如其來的。但是,基曼就在我們眼前死去的現實,對我來說來得還是太過突然了。此時,我就像一個沒有心髒的木偶人一樣,茫然自失。

“基曼大叔——!基曼大叔——!”我抱著他的手臂不停地呼喊他的名字。

“基曼大叔真的死了嗎?”格雷一臉驚恐呆立不動。

“基曼大叔——!基曼大叔——!”

就在這時,從我們背後傳來了一個聲音:“不要緊的,死亡隻是暫時性的。”

在飛揚的塵土之中,站著一位少女,一件深綠色的外套包裹著她的身體。

而我的手,突然一下子耷拉了下來。因為原本抱著的基曼大叔的手臂,忽然之間化作了空虛,完全沒有了實體感。當我低頭看時,他那粗壯的長滿汗毛的手臂,變成了模糊不清的白煙,我的手瞬間失去支撐,落了下來。與此同時,我發現一股白煙從埋葬基曼的瓦礫堆縫隙間升了起來,那是一股不可思議的神奇白煙,好像從裏向外散發出淡淡的光。再看看周圍,還有好幾處瓦礫堆中升起了白煙。

“他們的肉體被暫時回收了。不過請放心,到了明天,一切都會恢複原樣,就像什麼也沒發生過似的。我們這裏是一個非常穩定的世界。在造物主的庇護之下,我們能夠永遠過著安寧的生活。”那少女說道。

我從那女孩的外套間隙,看見她腰間掛著一柄鐵錘。這柄鐵錘不同尋常,錘上鑲有金銀和寶石,顯得相當華麗,一眼看上去就知道這絕不是一柄普通的鐵錘。我抬頭打量了女孩一番,她有一個又尖又高的鼻子,看上去像妖精一樣。從年紀上看,應該和我差不多。另外,您對古董家具的金屬把手有印象嗎?她的頭發就是那種把手的顏色——暗淡的金色。她的眼珠是藍色的,和我們那個世界的天空是一樣的顏色——天藍色。

“你們好!我叫麗澤·利普頓,是Arknoah特別災害對策總部的使者。”

地震之後,刮起了微風,少女的頭發和外套隨風輕輕搖擺。“圖書館海角”到處可見升起的白煙,這些白煙朝著木製的穹頂不斷上升、上升……

(1)《沃利在哪裏?》:Where’s Wally ?是英國插畫作家馬丁·漢福德(Martin Handford)創作的繪本,請讀者在繪本中人山人海的畫麵裏找到沃利。(譯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