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姨太說:“你個屁眼嘴,盡是噴糞,又在取笑我養不出個兒嗎?我養不出個兒來,你不是也沒兒嗎?要不,你兒還得服侍我的兒哩!”
苟百都噎得說不出話來,在墳地啟寐口越啟越氣,罵姚掌櫃,罵四姨太,後來罵到柳子言把吉穴踏給了姚家,又罵自己喝了酒提薦了柳子言好心沒落下好報。整整半個早晨和一個晌午,一個人將雙合墓的宅右門的寐口啟開了,苟百都索性發了恨:姚家發財,還不是靠這好穴位嗎?你掌櫃有吃有穿,老得咳嗽彈出屁來,卻占個好娘兒們,還想世世代代床上都有好×!一钁頭竟搗向了嚴封著的左宅門牆,喀啦啦~陣響聲,門牆倒坍,一股透骨的森氣當即將他推倒,且看見那氣出墓化為白色,先是指頭粗的一柱直躥上去,再是於半空中起了蘑菇狀,漸漸一切皆無。苟百都死膽大,站在那裏捋捋頭發又走進去,那一口棺木尚完好無缺,蜘蛛則在其上結滿了網,若蓮花狀,也有官帽狀,官帽隻是少了一個帽翅罷了。苟百都聽人講過,棺木上有蜘蛛或螞蟻結網繡堆便是居了好穴,網結成什麼,螞蟻堆或什麼,此家後輩就出什麼業績人物。而苟百都此時駭怕了,他明白了他是在出散了姚家的脈氣,壞了姚家世世代代作威作福的風水,禁不住手摸了一下脖子,恍惚問看見了有一日自己的頭顱要被掌櫃砍掉的場麵。但苟百都隨之卻嘎嘎狂笑了:“姚掌世,姚老兒,苟百都不給你作奴了,我幫你家選的穴,我也可壞你家的風水的!”
姚家明顯地開始衰敗,先是東鄉的染坊被土匪搶竊,再是西溝掛麵店的帳房被綁票,接著洛河上的商船竟停泊在回水灣不明不白起了火.一船的絲帛、大麻、土漆焚為灰燼。掌櫃怨恨這裏墳地散了脈氣所致,一提起苟百都便黑血翻滾,提刀將八仙桌的每一個角都劈了。但逃得無蹤無影的苟百都再沒在北寬坪露麵,隻是高薪請了會“鬼八卦”的術士畫符念咒,弄瞎了遠在深山的苟百都的老娘一隻眼睛。
約摸三年,正是稻子揚花時節,掌櫃在為其母舉辦了最後一服孝忌日的當晚,與四姨太吵了嘴,悶在床上抽煙土,村人急急跑來說是在村前的稻菽地堰頭見著苟百都了。苟百都一身黑柞蠶絲的軟綢,金鑲門牙,背著一杆烏亮的鐵槍。問:“苟百都,你回來了,這麼多年你到哪兒去了?”苟百都把槍拴拉得喀啷響。問話人立即臉黃了:“噢,老苟當逛山了?!”苟百都說:“你應該叫我苟隊長,唐司令封我隊長了!”唐司令就是唐井,威了名的北山白石寨大土匪,問話人趕忙說:“苟隊長呀,怎不進村去,哪家拿不出酒也還有一碗雞蛋煎水呀!”苟百都說:“我等個人。”問:“等誰呀?”苟百都躁了,罵:“你多嘴多舌要嚐子彈嗎?沒你的事,避!”掌櫃聽了來人的述說,跳起來把刀提在手裏了,又兀自放下,一頭的汗水就出來了,掌櫃明白了鋪子遭搶,商船被焚的原因,也明白了當了土匪的苟百都在村口要等的是誰了,立時臉色黑灰,拉了四姨太就走。四姨太說:“我就不走,苟百都當年什麼嘴臉,不信他要打我?!”掌櫃翻後窗到後坡的澇池裏,連身蹴在水裏,露出的頭上頂個葫蘆瓢。直到苟百都在天黑下來罵句“讓狗日的多活幾天”走了,來人方把掌櫃水淋淋背回來。
又是一夜,人已經睡了,北寬坪一莊狗咬。村口嘹哨的回報著苟百都又來了,是四個人四杆槍。掌櫃又要逃,大門外咚地就響了一槍,苟百都已經坐在門外場畔的石滾子碾盤上。不能再逃的掌櫃心倒坦然起來,換了一身新衣作壽衣,提上燈籠出來說:“哪一杆子兄弟啊?哎喲,是百都賢弟!多年了,讓哥哥好想死你了,你怎地走時不告哥哥一聲就走了?今日是來看哥哥了!”
苟百都說:“聽說北寬坪來了幾個毛賊,唐司令要我們來拿剿,毛賊沒害擾掌櫃吧?”
掌櫃說:“有苟隊長護著這一帶,毛毛賊還不嚇得鑽到地縫去!來來來,把兄弟們都讓進屋來,今日正好進了幾板煙土好過癮!”
苟百都領人進了屋,還是把鞋脫了仰在躺椅上,急去抽那煙土,一抬眼,卻愣住了。四姨太從簾內出來正倚著門框,一腿斜立,一腿交叉過來腳尖著地,獨自冷笑,噗地就吐出一片嚼碎的瓜籽皮兒。苟百都說:“四姨太還是沒老樣兒!我記得今日該是老太太的三年忌日,四姨太怎沒穿了更顯得俏樣的孝服呀?”四姨太說:“百都好記性,知道老太太今日過三年!?”掌櫃忙責斥女人沒禮節,應給苟隊長燒顆煙泡才是。四姨太仍是嚼著瓜籽,款款地走近煙燈旁,苟百都便伸手於燈影處擰女人的腿,女人一趔身子將點心盤子撞跌,油炸的麵葉撒了一地。苟百都忙要去撿,四姨太說:“沾土了,讓狗吃吧!”一迭聲地喚起狗來。苟百都在女人麵前失了體麵,臉色就黑了,說:“這虎兒還聽四姨太話麼!”順手抓過槍把狗打得腦門碎了。槍一響,滿廳藥煙,姚家上下人都失聲慌叫,掌櫃笑道:“打得好,咱們口福都來了!今晚吃狗肉喝燒酒,這狗皮你百都賢弟就拿去做了褥子吧!”
苟百都卻懶懶地說:“今日不拿,你讓人熟了,改日送到白石寨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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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好的狗皮送去,苟百都捎回的口信是:苟百都再不要掌櫃的一分一文,隻想和姚家認個親哩,如果把四姨太嫁給他,掌櫃也永遠是苟百都的仁哥哥。
十天後,得了紅帖的苟百都真的騎了一匹披著彩帶的黑馬去到姚家。苟百都就把四姨太抱上馬背,自己也騎上去,回頭對掌櫃拱拳道:“仁哥哥留步吧!”四姨太卻說:“老當家的,我要走了.夫妻一場,你不再來給我整整頭嗎?”掌櫃突然老淚縱橫.過來要抱了四姨太痛哭,女人卻一口啐在他臉上罵道:“呸!老龜頭,你就這麼讓姚家的一個跑腿的搶了老婆嗎?!”掌櫃昏厥在台階上。
一匹油光閃亮的烏馬像黑色閃電一般地駛過了北寬坪,晨靄浮動,河蛙亂鳴,醜陋而慓悍的苟百都在這個美麗的早上並沒有奔上白石寨,他為巨大的快樂所激蕩,縱馬在河川道的石板路上無目的地疾馳。直待到火紅的太陽一躍跳出山巔,馬已經通體淌汗,他才攬了韁繩,往五十裏外的老家而去。身子發熱,那一頂黑絨紅頂的禮帽不知滾落在了哪一叢草中,敞開褂子,風擺旗般地啪啪直響,而鋥亮的長槍斜背身上,槍帶已緊勒進一疙瘩一疙瘩隆起的胸肌裏。渾身被汗浸得熱騰騰酸臭的漢子,一手牽著韁繩,一手死死地摟著麵前的女人,女人像蛇纏住了一樣無法動彈,先是不停地驚叫,再後便被顛簸和胳膊的纏裹所要窒息,迷迷暈暈,隻剩下一絲幽幽喘吟。
“四姨太,”他說,“不!不不!你終於是歸了我的娘兒們,你是我的老婆!你哭吧,鬧吧,踢我的肚子,咬我的胳膊吧,我就喜歡你這個烈性子雌兒!你唾那老家夥一口實在解氣!你這麼鬧著也實在解氣!你知道嗎,在我給姚家當使喚的年裏,我每夜叫著你名字入睡,可你寧去撫摸狗不肯伸給我一個指頭,現在你卻是我的老婆了!”
女人從昏迷中知覺過來,她的後脖子被苟百都的嘴吻咬著,涎水濕漉漉順脖流向後背,那一隻蒲扇般粗糙的手扼著她的左乳,且有兩個指頭在掐著乳頭。她知道她現在是一隻小羊完全被噙在了一隻惡狼的口中。在姚家十多年裏,不能說沒有吃好和穿好,但她厭惡著幹瘦無力連胡子都不紮人的掌櫃,她因此而使盡了執拗性子,摔碟打碗,耍潑叫喊,想象著她能在一種強有力的壓迫下馴服和酥軟。如今這土匪苟百都給了她這種強力,她卻是這麼恐懼和悲傷!往昔受她戲弄的人,麵孔醜陋,形體肮髒,那麼再往後,也就在今日的晚上競要爬上自己的身上嗎?她後悔在掌櫃極度痛苦的決定後她竟如釋重負又懷有一種幸災樂禍的心情所發出的笑聲,也後悔今天早上沒有悄然遁逃或撞柱而死反倒順從地被苟百都搶上馬背!女人在這時,感覺卻回到了姚家,可憐起那個瘦弱的財東姚掌櫃了,遂一口咬住了扼著她左乳的那隻手,血從嘴角流下來。苟百都~鬆手,她迅疾地扭轉身,啪,啪,啪,將耳光扇在了那一張毛孔裏溢著油汗的醜臉上,罵:“你是什麼豬狗,你能娶我嗎?你這洗不白的黑炭!你尿尿都是黑水!”
苟百都被這突兀的打擊震住了,一時出現了在姚家跑腿時的下賤呆相。但刹那間,這土匪丟開了馬韁繩,一手按住了女人的下巴頦兒,一個勾拳向她的腹部打去。這一拳打得太重了,女人呀地在馬背上平倒了上半身,呼叫著,喊罵著,四肢亂踢亂蹬,苟百都按著,看見勾拳打下去時指上的戒指同時劃破了肚皮,一注奇豔無比的血,蚯蚓一般沿著玉潔的腹肌往下流,這景象更大刺激他的興奮了,渾身肌肉顫抖著,嘿嘿大笑。像在案板上扼住一隻美麗的野鹿,一刀刀割破脖子而欣賞四條細腿的揮舞;如逮住了老鼠澆上了油點著放開,看著在尖利的叫聲中一朵焰火飄動。苟百都就這麼慢動作地扯開了女人的褲帶,剝開了女人的衣褲,將身子壓下去。
馬還在跑著,受驚似的幾乎要掠地而飛。犬牙相錯的山峰在跳躍中紛紛倒後,成群的螞蚱於馬蹄下飛濺在槍托上留一個綠印而瞬息不見。苟百都張大了嘴發出怪叫,在女人的身上終於結束了自己一段漫長的曆史,女人肚皮上的血也同時粘上他的胸毛,幹痂成一片,揩也揩不掉。受到了從所未有的震撼的女人,如風中的柳樹曾經左倒右伏,但就在幾乎一時要摧折了去之際,又從風中直立而起,無數的反複衝擊中失去了知覺……她終於在馬放慢了步伐悠悠而行的時候,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作為一個女人,畢竟是一個女人,再也沒有了在姚家的掌櫃麵前的潑悍和任性,她說:“你真是個土匪!讓我到河邊去,我要洗洗。”
苟百都停住了馬,放她而下,苟百都儼然已成為一個偉丈夫,並不防備她逃走,懶懶地看著頭上的太陽閃耀光刺,看著女人走到河邊雙手掬水再讓水從指縫漏下,銀亮亮如撒珍珠。水裏落著女人的影子,她撩水洗起下身,像要把一切都洗掉去。
這時候,河對岸的一條小溝裏,山路上正踽踽地走下來一個人。路細亂如繩。女人看了一眼,提了褲子又垂頭洗臉,覺得那人是牽著繩從溝堖下來的,或是繩拉他而來的。但那人在河邊站定了,驚疑地哦了一聲,隨之叫道:“四姨太!”
從水麵上傳過來的叫聲並不高,且顫顫地如水濺濕了發潮發沉,女人卻倏乎間蜂螫一般地冷丁了。多熟悉的聲音,又多陌生的聲音,多少多少年裏隻有在睡夢裏聽到了醒來卻茫然四顧而慢慢麻木淡忘以至重重遺失得沒了蹤跡的聲音;如遠山裏吹來了一縷微風,如大海的深處泛上了一顆泡沫,她的一根神經驟然生痛了。她再一次看著那人時,馬背上的苟百都已經認了出來,張狂喊道:“柳先生!咋就這碰著柳子言你狗×的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