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起祥在很長的時間裏怎麼也過不慣北京的生活,一是他的陝北口音好多人聽不懂,他又不願意學北京話,用北京話說三弦說書味道就沒有了。他在大街上走,偶爾有人說陝北話,他就近前去認識。動物靠氣味結群,韓起祥總把新交識的說陝北話的人召在家裏,拿出好酒喝。二是北京沒有小米飯,沒有洋芋叉叉,韓起祥總覺得吃不飽,而且便秘,上廁所難拉得出來。後來上廁所成了大事。半個小時一個小時蹲在廁所不出來。秘書在外邊問:成功了?韓起祥說:沒成功。凡是終於解了手,出了廁所就快樂地喊:成功啦,又成功啦!更讓韓起祥難受的是睡不了沙發床,他人胖,翻不了身。夜裏秘書一走,他睡在地毯上。待到有一天早上秘書早早通知他去開會,臥室門一推,瞧他睡在地上,秘書害怕了,向上級領導彙報,說:“韓起祥鬧情緒啦!”領導問怎麼回事,彙報是絕食倒沒絕食,就是不往床上睡,上級領導征詢過韓起祥對工作有什麼意見,韓起祥回來將秘書罵了一頓,就辭退不要了。要配秘書,韓起祥唯一的條件,一定得是陝西人。組織上考慮來考慮去,從西安又將他原來的秘書調來了。
在曲藝界,韓起祥和侯寶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大凡北京城裏有什麼大的活動,比如國慶節,共產黨的生日,全國人大和政協會議,外國元首來華訪問,舉辦晚會了,他們必然演出:侯寶林會應酬,台上台下瀟灑自如。韓起祥不上台沒話,總是沉靜地坐在一邊,他看不見人,免了去和別的人搭訕。許多人看見他了,以為他看不見,也不多和他招呼。但韓起祥能逮聽到周圍一切說話聲,能分辨誰從他麵前走過去了。一到台上,韓起祥像個獅子,雖然每次他都在說《翻身記》。一些人幾乎都熟悉了其中的詞句,但他的激情表現,總是贏得最熱烈的掌聲,回到家裏,韓起祥就把外衣脫了,手在胸上往下撓,又在腿上往上撓,然後在腰裏左右撓,秘書說:“累了,你泡個澡?”韓起祥說:“今日怎樣?”秘書說:“好!”韓起祥說:“掌聲比侯寶林多吧?”秘書說:“多!”韓起祥坐到浴盆了,問:“北京大學沒有信吧?”秘書說:“沒。”韓起祥說:“你去給李建打電話吧。”秘書知道北京大學聘請了侯寶林當名譽教授,韓起祥有些不暢快。就給李建打電話,問西安的情況,建議西安邀請韓起祥帶一批文藝家能去西安辦一次活動。
李建已經在西安成為名演員了,又接替了韓起祥原來的職務,十天八天就來一次電話向韓起祥問候。但是,邀請韓起祥回西安辦活動的事卻一直落實不下來。
這一天,李建又來了電話,韓起祥接了。
“師傅,我想死你啦!”李建說。
“我也是。”韓起祥說,“昨晚上還夢到回了延安,一大夥人。有你,有馬步雲。”
“真是巧了,我也做了夢,是咱們上高山上一個村子演出。我背了你上坡,整整背了一夜!”
“那不累死了你!”
“師傅,我在報上看了,侯寶林在北大當了教授。怎麼沒有你,這太不公平了!”
“不說這個!馬步雲還是沒消息嗎?”
“我去了一趟榆林見到他了,他還是不願意來西安,我說我師傅讓你寫個申請入全國曲藝家協會,他還是沒同意。”
“……”
“師傅是仁至義盡了,狗肉不上席麵,誰有啥辦法?再說,他就是入了會,有了工作,他或許惹事,他隻會說酸書。”“……”“師傅!師傅!”“我聽著的。”“月底我想來北京,你看給你帶些啥東西?”“啥都不要帶。”
“咋能不帶呢,要帶的,我準備了小米和紅棗。”
李建果然來了北京。李建是個瞎子,但不是實瞎子,他的右眼還蒙蒙矓矓能看見一些。李建來北京說的是看望師傅,彙報省內曲藝工作,更重要的來北京治眼睛。李建老相信他的眼睛能治好,一直在西安治,沒效果,就想著北京的大醫院能治。韓起祥說:“眼睛是從小瞎了的,那怎麼看得好?”李建說:“都是人,別人五光十色的看著,咱就隻看黑的?”韓起祥說:“眼睛不瞎能說書?你把眼睛治好了,或者就說不成書了!”李建說:“不說書了咱當官麼。”韓起祥說:“你先治吧,你治好了,我再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