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在北京跑了幾家大醫院。大醫院對他的瞎眼都沒辦法。李建坐在天安門廣場的路沿上哭了一場,就回去了。
韓起祥沒有舍得把小米紅棗吃掉,他讓秘書請了汪東興吃了一次,又讓秘書把彭德懷請來。彭德懷一來,韓起祥叫了一聲:“元帥!”彭德懷把軍帽軍衣脫了,往床上一坐。說:“今日我不是元帥了,老韓,快把小米紅棗飯端來!”吃到興時,彭德懷要韓起祥彈三弦,韓起祥從牆上取下三弦,三弦上滿是塵土。才彈了三下,一根弦嘣地就斷了。
“老韓當了官,是長時間沒說書了?”
“也是,到了北京,沒大型演出活動它就掛在牆上了。”韓起祥有些不好意思。“弦斷了有知音,你是我的知音啊!”就握了彭德懷的手,又說:“我不想在北京住了,想回延安去!”
彭德懷說:“你韓起祥現在不是你的韓起祥,你是人民的藝術家,是國寶了。說要走就能走嗎?”
韓起祥說:“再在北京待,我就沒有新書說了。”
彭德懷說:“《翻身記》不是很好嗎。《翻身記》就是為工農兵服務的作品呀!”
韓起祥不再說話,兩個人就喝酒,喝的是茅台,後來都醉了。臨走,韓起祥定要送彭德懷,說彭德懷醉了,他得扶扶,彭德懷說你眼睛不好還送我呀,一定要扶韓起祥進屋去。兩人推推讓讓,都站在院子裏。已是半夜,天上有一片星星,彭德懷說:“老韓,你這院子樹少,看的星星卻多呀!”韓起祥說:“我看啥都是黑的。”彭德懷知道自己說得有些那個了,拍了拍韓起祥,說:“眼睛瞎著有瞎著的好,眼不見心不亂呀,老韓!”院門外停著車,彭德懷要上車了,韓起祥一再說:“我要不回延安,你得常來看我啊!”彭德懷答應著,讓秘書把韓起祥背回了屋,車才開走了。
事後,彭德懷讓人給韓起祥送了一壇子湖南老酒,還有七八條活魚。韓起祥把酒喝了,但韓起祥是陝北人不吃魚,在院子裏修了個小水池,把魚在裏邊養著。魚在水裏自由的樣子韓起祥看不見,他喜歡聽魚活潑的劃水聲。
那時候,秘書給韓起祥念報紙,總是“形勢大好,越來越好”,韓起祥能感受到的卻是政治運動多,確實是越來越多。任何運動一來,必然有文藝宣傳活動,韓起祥少不了表演三弦說書。先是反右,嘩啦啦一片一片的人都成了右派,韓起祥出身好,說書隻說《翻身記》。韓起祥不是右派。但反右中表演節目,韓起祥犯愁了,不知該說些什麼書。
“你還是說《翻身記》。”秘書說。
“人家要反右的內容,說《翻身記》怎麼行?”
“前麵加幾句開場白不就得了。”
“不說行不行?”
“怕不行,你是三弦戰士呀。”
“那你給我加個開場白。”
韓起祥就上台了,他說的《翻身記》,開場是一段新詞:手握三弦上戰場;三弦就是機關槍;全國人民齊上陣;打斷右派狗脊梁;熬過了反右時期,緊接著共產黨在廬山召開了會議,把彭德懷揪出來了。消息傳來,韓起祥兩天米茶未進,他覺得這世事怎麼也解不了。秘書把一碗麵條端給他,調上很汪的辣子,還剝了一疙瘩蒜,說:“你得吃飯呀,身體是自己的。你又不是政治家!”韓起祥說:“你說說,政治是啥?”秘書說:“政治就是把自己的人逐漸提上來,把不是自己的人慢慢弄下去,使擁護我們的人越來越多,反對我們的人越來越少。”韓起祥說:“胡說!”秘書說:“這是毛主席說的。”韓起祥說:“毛主席說的?彭元帥不是毛主席的人?”秘書說:“過去是,或許現在不是了。”韓起祥說:“……我擔心又要讓我演出哩。”秘書說:“你考慮住不住醫院?”韓起祥把麵條吃了,又喝了一碗麵湯,第三天就住了醫院,他說他血壓高。
不出所料,文藝演出的通知下來,內容就是反彭德懷的。韓起祥讓秘書彙報他住院了,但再次通知書竟送到了醫院,他不得不去了。韓起祥決定打申請報告回延安,他是懷裏揣著那份報告去參加演出的。韓起祥的節目仍是《翻身記》,他把以前的開場白稍改了一下:手握三弦上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