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弦就是機關槍
全國人民齊上陣
打斷彭德懷狗脊梁
演出結束的翌日,韓起祥坐車到中宣部大樓外,他沒讓秘書扶他,一根棍兒敲打著尋著部長,把申請報告交上去。部長以為韓起祥又鬧什麼情緒了,問他的級別、住房、坐車,韓起祥說:“我不是為這些,就是要回去。”部長說:“你是文藝界樹立的一麵旗,你要走了,這旗怎麼辦?”韓起祥說:“文藝界能人多,我算什麼?再說,是麵旗,我響應毛主席號召,更應該到工農兵基層去。”部長說:“這得研究研究了。”
韓起祥等待研究結果,卻泥牛入海,再無消息。心裏已做好了回去的準備,韓起祥度日如年,便秘嚴重起來。秘書陪著韓起祥一早一晚在院子裏練氣功降火,看到一夜寒冷將水池凍透了,六條魚凝固著各種姿勢被封在冰裏。韓起祥趕忙讓把冰塊拿回家溫化。但是,冰化成水了,魚卻再沒有活過來,韓起祥不讓秘書吃掉這些死魚,叫嚷著挖個坑埋了。秘書挖好了坑埋魚時,發現少了一條,才看見那隻花貓偷叼了一條在院角的水道口吃,告訴了韓起祥,韓起祥讓逮住貓吊著打,罵道:“你瞧著吧,我離開北京時絕不帶你!”
韓起祥接連三次又去找部長,他已經不說那些堂而皇之的話,強調他在北京不服水土,每天便秘拉不下來,鼻子又出血,說著就摳鼻子,摳出血痂來。部長纏不過他,說:“韓起祥同誌,我還從未見過像你這樣的人哩!你要回,可以,但我把話說清,不要回去幾天就後悔了,又來尋我把你往北京調!”韓起祥說:“我不後悔。”
韓起祥就回到了延安。他原本要在西安住幾天,在賓館裏讓秘書給李建撥電話,李建大驚,說:“師傅不在北京啦,他是到文聯嗎?”韓起祥就坐在電話機邊,伸手就把電話按斷了,說:“他怕我回來頂了他哩!”就沒有在西安待,吃了一頓飯便徑直回了延安。
汽車開到關中和陝北高原的宜君梁上,天下了大雨,遠近都是白茫茫一片。
一隻狗衝著車一路狂吠著從土峁上跑下來,就臥在公路當中。韓起祥一直把臉貼在車窗玻璃上往外看。臉壓成了一張柿餅,他什麼也看不見,但他聽見了狗吠聲。說:“狗叫哩!”司機說:“一條遊狗在前邊路上。”韓起樣說:“停車,停車!”車一停下,韓起祥就下了車,端端往前走,竟準確地在離狗一米遠的地方站住。狗被雨淋得毛全黏在身上,盯著他,呼哧呼哧喘。他說:“狗子,狗子,你在等候我呀?”狗一下子前爪舉起,嗚嗚地叫。韓起祥彎腰把狗抱起來,泥泥水水地摟了,走到路邊,一隻手解開了褲帶,舒舒服服尿了一泡,說:“我韓起祥回來了!”
韓起祥畢竟是名人了,他回住在延安,行政九級的待遇還在,地方的黨政官員逢年過節必要去看望他,給他送了一卡車一卡車的煤,全壘在後院。食鹽裝了一甕。菜油裝了一甕。冬季裏了,儲存的蘿卜、白菜、蔥、地瓜塞滿了一間小屋。韓起祥的住宅成了延安城一個景點,但沒有人敢進去。常有人路過就指點說:“知道韓起祥不?”“聽說過。”“想見不?”“在哪?”“你從這門縫往裏瞧。”趴在門縫往裏看,門縫裏也同時趴著了一隻狗,人眼看著狗眼,狗眼看著人眼,人就嚇跑了。
延安是革命的聖地,每年有幾百萬的朝聖者,他們一看見寶塔山就熱淚長流,爭著搶著抓一把土要帶回去,這些人常常在街道上碰見瞎子,瞎子在彈三弦說書。以為是韓起祥,就近去合個影。延安橫豎兩三條街,又見到無數個瞎子,還是都彈三弦說書,便納悶了:怎麼這多韓起祥?!其實韓起祥已經不在街上說書了。隻有北京的省城的什麼領導到了延安,地區的官員才派小車來接韓起祥。韓起祥就刮了臉,戴上墨鏡,拿著三弦往延安最高檔的賓館來。賓館裏已經早到了延安地區最著名的畫家、書法家和歌舞團的女演員,他們見麵了,相互說:“你來了?”“來了。”“最近還好?”“好。”便都笑笑,然後等待領導的接見。領導接見肯定要講話的。說:“你們都是藝術家,我來看望看望大家!一個省長一個縣長是可以選出來的,一個藝術家卻是幾萬人中選不出一個啊!”女演員就激動得哭了。女演員容易說上幾句話就哽咽,但揉揉鼻子又恢複正常了。地區的官員就開始布置,畫家、書法家在一個房間為領導寫字畫,而演員們就為領導表演節目。韓起祥聲名顯赫,他首先演第一個節目,他說的是《翻身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