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偽皇帝翻成真俘虜 舊天子不慣新稱呼(1 / 3)

大家的口中再也聽不到“皇上”“陛下”的稱呼,而是“大爺”“老人家”亂叫一氣,溥儀心道:這叫什麼請安,心中還有我這個“皇帝”嗎?但也不好把大家拒之於門外,於是冷冷地說了聲:“請進吧!”

8月15日中午12時左右,吉岡未經值日官的導行,直接來到溥儀那簡易的“行宮”。不見了往日的趾高氣揚,而是垂頭喪氣;也不見了往日的頤指氣使,而是如喪考妣。

“報告皇帝陛下,”吉岡口氣十分急促地說,“我代表關東軍司令部正式通知陛下。”

看吉岡的神色是那樣嚴肅,口氣是那樣急促,溥儀不由激靈靈打了個冷戰,聲音顫抖著說:“是,請講。”

“我聖明的天皇已正式決定終止大東亞聖戰,結束同美、蘇、英、中等國的戰爭狀態……”

“皇上,現在親邦日本已宣布無條件投降,皇上將作何打算?”

“你以為該怎麼辦?”溥儀反問道。

“恕臣直言,盛衰榮枯,世之常情。人無常興,國無永為。俗話說:‘皮之不存,毛將焉附?’況且現在親邦日本業已宣布無條件投降,我滿洲國就失去依靠和存在的必要了。皇上,皇上還是退位吧!”

“退位?”

“是的,自動退位。”

溥儀從1932年“屈就”偽滿洲國執政,1934年,重登九五做了“康德皇帝”,到1945年8月16日深夜在深山老林裏的大栗子溝第三次“退位”,“皇帝”一共幹了近十四年,這期間並沒有一天真正地掌握過實權,無非是日本統治中國東北的傀儡,是當代中國的一個最大的、徹頭徹尾的漢奸賣國賊,但日本畢竟當時還需要他,而今天的溥儀就如同一個被扔在深山老林裏的無家可歸的野狗,他的地位一落千丈。

在吉岡的指揮安排下,溥儀等人於8月17日從大栗子溝乘火車到達了通化。簡單地用了餐,溥儀等人就被送到了飛機場,分別乘上了兩架飛機。臨上飛機時,吉岡向大家宣布:“我們要先飛到沈陽去,在那裏換乘大飛機,轉赴日本。”

11點,溥儀乘坐的那架飛機降落在沈陽機場,溥儀和同機的吉岡、橋本、溥傑等人進了機場休息室,等待另一架飛機。

但是溥儀這次等來的卻是蘇聯的飛機。溥儀從玻璃窗往外看,一隊隊手持衝鋒槍的蘇軍空降部隊從飛機上走下來,迅速解除了機場日本軍隊的武裝。不一會兒,連樓房和走廊口的日本崗哨也都被蘇聯士兵取代了。溥儀大腦裏產生的第一個信號就是:“完了,我們成了蘇聯的俘虜了!”

“你們現在已經成了我們蘇聯的俘虜了,請你們自覺聽從指揮,遵守紀律,按要求辦事,否則我們不客氣。”為首的一名有少將軍銜的蘇聯軍官說。

蘇聯軍官的這一席話對這一行人來說,大多是“對牛彈琴”,幸虧祭祀府總裁橋本虎之助懂俄語,於是他就臨時充當了翻譯,把蘇聯軍官的話翻譯給此行人的最高指揮官吉岡。吉岡聽了大吃一驚,迷惑不解,我們不是和東京方麵聯係好了嗎?怎麼剛到沈陽就被俘了呢?莫非其中有……他不敢繼續往下想,但此刻是人在矮簷下,不得不低頭呀,看能不能盡量和蘇聯人周旋,爭取讓蘇聯人放我們回日本,我也好給東京方麵交差啊。

“請你們自動交出隨身攜帶的軍用品!”蘇聯軍官命令道。

待橋本翻譯完之後,溥儀一行人表現得很積極,主動交出了身上所帶的用於防身的手槍、匕首等物品,日本方麵幾個人表現得稍為遲疑,雖然有點不情願,但也都紛紛拿出自身攜帶的武器,交到蘇聯士兵手中。

“請問你們從哪裏來,要到哪裏去?誰是負責人?”蘇聯軍官問道。

“報告長官,我是吉岡安直,是此行的負責人。我們從通化來,我們將要到日本去。”吉岡回答道。

“到日本去,哈,哈,你們現在不可能到日本去了,你們將要被送到蘇聯去。”蘇聯軍官說道。

“長官,我們已經放下武器,和貴國並無敵意,請你們高抬貴手,放我們回日本去。”吉岡央求道。

“回日本,做你們的白日夢去吧。”蘇聯軍官嘲笑道。

“長官,看在我們這些人都是文官的分上,且手無寸鐵,並不能對你們構成威脅,你們還是高抬貴手,放我們回日本吧,否則我們無法向東京方麵交代。”吉岡低聲下氣地哀求道,再也沒有了昔日做主人的威風了。

就在吉岡苦苦央求到日本去的時候,溥儀多次給蘇聯軍官使臉色,打手勢,示意要跟他們到蘇聯。蘇聯軍官問溥儀:“請問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愛新覺羅·溥儀。”

“溥儀?”

“是,溥儀,愛新覺羅·溥儀。”

“職業是什麼?”

“我曾經是滿洲帝國的皇帝,現在已退位。”

“現年多大歲數?”

“現年三十九歲。”

“你們準備到哪裏去?”

“日本方麵安排我們到東京去。”

“現在還準備到哪裏去?”

“願意聽從長官的安排。”

對溥儀的最後一句回答,蘇聯軍官感到很滿意,微笑著點了點頭,而一旁的吉岡氣得狠狠地瞪了溥儀一眼,但有蘇聯人在麵前,吉岡也耍不起主子的威風。

蘇聯軍官又走向了會說俄語的橋本麵前。

“請問你叫什麼名字?”

“回長官,我叫橋本虎之助。”橋本恭敬地回答。

“多大年齡。”

“現年五十二歲。”

“曾擔任過什麼職務?”

“回長官,敝人曾擔任過日本關東軍參謀長、日本憲兵司令、陸軍部次長,後來擔任滿洲國祭祀府總裁。”

“祭祀府總裁是幹什麼的?”

“回長官,祭祀府總裁是專門祭祀天照大神的。”

“請你們稍安勿躁,不得隨意走動,一旦準備好,我們馬上飛赴蘇聯。否則,將以違犯紀律論處,後果自負。”蘇聯軍官大聲宣布道。

蘇聯軍官宣布完紀律,很快離開了會客室。日本方麵的吉岡和橋本還氣鼓鼓的,既為他們要求回日本得不到允許而氣惱,也為蘇聯軍官侮辱他們的神靈而感到羞恥,他們真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抑或找個對象出出怨氣,也能消消心中的怒火。機會很快來了。

不大一會兒,一名中校軍銜的蘇聯軍官和一名士兵一起帶著一大包食品來到了會客室,有牛肉罐頭、黑麵包、火腿和啤酒。如此“精美”的食物,對於那些經曆火車、飛機長途跋涉旅行的年輕人來說,饞蟲早已被勾出來了,哪能經得住誘惑啊,毓嵒帶頭高呼一聲:“好美啊,我們可以飽餐一頓了。”

毓嵒這邊話沒說完,那邊幾個族侄就一擁而上,把蘇聯軍官圍住了,你開罐頭,他切麵包,當然也沒有忘記給他們的“皇上”送上一聽罐頭。“放下吧。”溥儀無精打采地說,幾個族侄們也顧不得主子的態度,狼吞虎咽地大吃大嚼起來。

正當他們津津有味地吃著的時候,憋了一肚子火的吉岡開腔了,他雖然在蘇聯人麵前左一個“請求”,右一個“批準”,奴顏婢膝,低聲下氣,但對於溥儀等人,他並不願意放下“主人”的架子,特別是看到那幾個族侄們並無“為主絕食”的義氣,冷笑著說:“蘇聯的東西就那麼好吃嗎?”吉岡作出了不屑一顧的姿態。

一句諷刺,無異於給這些沉浸在美味中的族侄們兜頭潑了一盆冷水。刹那間,他們一個個怔住了。

毓嵣很快反應了過來,迅即回敬了一句:“我們滿洲國的東西都被你們日本人吃完了,我們吃點蘇聯人給的東西,難道還不允許嗎?”

吉岡氣得直翻白眼,還是橋本隨和點,來了一句轉圜,當然也帶著諷刺的口吻說道:“中國有句古話叫‘民以食為天’,人怎能不吃呢?何況俗話說:‘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心發慌。’我們就領受主人的盛情吧!”

有了這位地位極高的橋本的轉圜,吉岡也放下了架子,扭扭捏捏地和大夥一起吃喝起來,而且吃得一點也不比溥儀的族侄們少。真正沒怎麼吃的還是這位皇帝——溥儀,也許他不能接受的是,他怎麼就一下子從金鑾殿而淪為蘇聯的階下囚呢!

一行十三人,除了溥儀外,大多飽餐了一頓,於是在兩名蘇聯軍官和幾個蘇聯士兵的押解下,從沈陽登上了蘇聯的一架大型運輸機,飛機很快離開跑道,直衝雲霄。那天沈陽地區,天氣晴朗,萬裏無雲,飛機飛得也不太高,山川、河流、城市、村莊、牧場、田野盡收眼底。甚至連地裏做活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真好似一幅美麗動人的田園山水畫,不停地向後一頁頁地翻過去。

如此美麗動人的田園山水風光,特別是那異域的風光,如果對正常的旅行者來說,那該是多麼激動人心,大家怎能不歡呼雀躍、激動不已呢?但是對於這批特殊的“旅行者”來說,他們哪有心思去欣賞如此的美景,他們誰也沒有說話,但他們的頭腦又都是一刻不停地思考著問題。他們怎能不想呢?眼下最現實的問題是:蘇聯人將要把他們送到什麼地方?蘇聯人將如何對待他們?他們到了蘇聯,生活能夠習慣嗎?那些被扔在大栗子溝的人情況將會如何?如果他們有什麼不測,那將來這些愛新覺羅的後裔將如何去麵對列祖列宗?……當然,他們哪個人也都不能解釋回答這些問題,但他們哪個人又能不想呢?

正當大家苦苦思索之際,飛機進入了一片雲區。飛機在蒙蒙雲霧裏飛行,“唰唰”聲不絕,無數的水珠隨著飛機的雙翼向後拋去,真如無數顆珍珠在飛舞、在跳動。很快飛機穿過了雲區,又進入了一片晴空之下,忽然之間,飛機直落千丈,又猛地直衝而飛。這一上一下隻不過兩三秒時間,可把飛機中的“旅客”驚呆了。正在昏昏欲睡的溥儀,睜開了惺忪的睡眼,等他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他不禁心驚肉跳,雙手合十,嘴巴不停地念叨著:“阿彌陀佛……阿彌陀佛……但願佛祖保佑,但願佛祖保佑,保佑我平安飛行,但願我愛新覺羅家族平安,保佑我列祖列宗的陵寢不受侵淩,但願……”等溥儀睜開眼來,隻見對麵座位上的祭祀府總裁橋本虎之助正惡狠狠地盯著自己,那眼神仿佛在質問:你不整天宣稱“滿洲國”和日本同宗同祖同教嗎?“滿洲國”和大日本精神如生一體嗎?原來這都是假的呀,你還信的是你的佛祖呀,混賬東西!溥儀看橋本那眼神,頭發一陣發麻,但轉念一想,他們不和我一樣都是蘇聯的俘虜嗎?半斤對八兩,誰也比誰強不了多少,他鼓起精神,站起身來,對著橋本鞠了鞠躬,一字一句說道:“神體安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