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沃羅闊夫中校代表蘇聯伯力市內務局來收容所檢查工作,溥儀如同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沒等溥儀開口,沃羅闊夫首先笑容滿麵地和溥儀打了招呼:“溥儀先生,你好,我們很久沒見麵了!”
“很好,很好,我倒非常想念你呢!謝謝你在日本時給予我無微不至的照顧。”溥儀趕忙套近乎回答了沃羅闊夫的問候。
“不用謝,那是我職責範圍內的事,是我應該做的事。”沃羅闊夫回答道。
“先生……”溥儀遲疑了一下。
“不用客氣,我們是老熟人了,你就直呼我的名字就行了。”沃羅闊夫說。
“不,首長。”溥儀又顯得有點很難為情地說道。
“溥儀先生,請你不必客氣,有什麼問題盡管提出來。如果是我能夠做到的,我一定盡力幫忙。”沃羅闊夫十分仗義地說道。
“是,是這樣的。”溥儀似乎受到了鼓勵,終於說了出來,“我曾經多次向貴方提出了留居貴國的要求,不知為何到現在一直沒有回音,我希望能夠得到貴方一個肯定的答複。”
“這個,至於為什麼沒有給予你回答,我不了解情況,我也不能回答你,但我想……”沃羅闊夫搖了搖頭。
“什麼?我不能留居蘇聯,留居蘇聯可是我多年的願望。”溥儀急切地表白道。
“我想,我想是這樣的。如果目前的中國還是蔣介石的國民黨政權,溥儀先生想留居蘇聯倒是有可能的。而現在中國的政局已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中國共產黨掌握了政權,美國支持的蔣介石被趕到了台灣,以美國為首的西方資本主義國家拒不承認中華人民共和國,對新中國采取經濟上封鎖、武力上威脅、外交上孤立的政策,而我們蘇維埃社會主義共和國聯盟是世界上第一個承認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國家,雙方建立了正式的外交關係,給予新中國以莫大的支持。我想,溥儀先生的去留問題,你自己多考慮一下吧。”
沃羅闊夫的一番分析,使溥儀僅存在心中的最後一點希望破滅了,他頭腦裏整日想的是他回到中國後如何受到公審,然後被拉往刑場,人頭落地,這使他神思恍惚,萎靡不振,茶飯不思,一日比一日消瘦。原先從收容所的食堂打來飯菜後,溥儀的幾個族侄總是把自己那份裏的好菜留給溥儀,現在倒過來,他難得動一下筷子,有時在幾個族侄的勸說下,溥儀勉強端起碗,隨便挑幾下,也吃不下幾口就又放下了碗筷。這一來急得幾個族侄毫無辦法,作為妹夫的萬嘉熙也十分焦急,心中也在尋思著怎樣才能使溥儀吃點東西。
一天,吃過早飯不久,萬嘉熙來到收容所的院子散步,蘇聯值日軍官叫住了萬嘉熙:“萬先生,離我們這兒不遠有個馬戲團,要我們這兒去幾個人幫著做些零活,你帶幾個人去吧。”盡管對參加體力勞動萬嘉熙打心眼裏一百個不滿意,但他也不得不帶著溥儀的幾個族侄到馬戲團去了。
到了馬戲團,其實也沒有什麼多重的活兒讓他們幹,無非是打掃打掃衛生,整理整理道具,那最髒的活也就是幫助馬戲團的工作人員清理那虎、豹、黑熊的圈。就是這些勞動強度極輕的活,對這些從小生活在宮廷中四體不勤、五穀不分、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人來說,也是一件極痛苦的差事,他們一會兒東看看,一會兒西望望,那日頭似乎比平時毒辣了不少,他們的臉孔一個個呈現出痛苦難耐的神情。萬嘉熙也耐不住這份辛苦,不時拉腕看看手表。這一動作被一名正在他們旁邊的馬戲團的演員發現:“呀,你的表怎麼這樣好呀!”
這一聲驚呼,隨即引來了許多馬戲團的演員的圍觀。萬嘉熙戴著的是一塊瑞士產的金表,是溥儀送給他的、帶日月雙日曆的。不要說在當時物質極其匱乏的蘇聯人看來,是十分珍奇的,就是在今天物質生活相當豐富的時代,一般老百姓對這種表也是望塵莫及的。
“我看看!”
“給我看看!”
“讓我摸一下。”
“這表好高貴呀,能賣好多錢!”一個馴獸師嘖嘖讚歎著說。
“能值多少錢?”另一個演小醜的問道。
“多少錢?最起碼要能賣三千五百盧布。”馴獸師肯定地說。
“三千五百盧布。”萬嘉熙聽了心裏不由得“咯噔”一下,這該是一個多麼大的天文數字啊,收容所裏的補貼那才幾個錢呀!溥儀和偽滿大臣、將官們每月由蘇聯支給三十盧布的津貼,校官級十五盧布,尉官級十盧布。這些錢僅夠買買牙膏、牙刷等零用品,想打打牙祭都是極其奢侈的想法。這些天皇帝不思茶飯,如果有了這麼一筆錢,給皇帝買點東西改善改善生活,再給皇帝一部分錢,也算我給皇帝盡了一份忠心了。
“你到底願意不願意賣?”馴獸師問道。
“賣,你能買得起嗎?”演小醜的演員不無譏諷地插話道。
“我買不起,我不能幫他找個買主嗎?”馴獸師不滿地瞥了那位小醜演員一眼。
萬嘉熙終於痛下了決心:“賣,這就拜托你了。”
僅過了一天,馴獸師就在銀行把金表換成了現錢,拿著收據和三千五百盧布,背著監視俘虜的蘇聯士兵交給了萬嘉熙。萬嘉熙感激不盡,為了表示謝意,拿出一百盧布給馴獸師:“給,略表謝意,不成敬意。”
“不……不必客氣,我在德國也當過多年的俘虜,俘虜是需要用些錢的,留著自己用吧。”馴獸師十分誠懇地說道。
有了這一大筆錢,萬嘉熙在勞動回來的路上,進入食品公司買了不少的高級食品和伏特加酒,回來以後,把大部分食品和酒送給溥儀。賣表的錢也大部分給了溥儀,剩餘的錢分給幾位族侄各一部分。
溥儀等人有了這筆錢,就經常給那些蘇聯的值日軍官以小惠。請他們幫助出去購物,買來就大吃一頓。
一天傍晚,沃羅闊夫中校來到樓上:“現在所方要了解你們攜帶的金器,要立刻登記。”溥儀他們的登記都和上次一樣,唯有萬嘉熙的登記比上次少了一隻金表。
萬嘉熙被請到副所長阿斯尼斯的屋子裏。
“你怎麼沒登記金表?”阿斯尼斯口氣相當嚴肅地問道。
“我賣了。”萬嘉熙如實地回答道。
“賣了!賣了多少錢?”
“賣了三千五百盧布。”
“三千五百盧布,不少哪!錢在哪裏,給我拿來!”
“大部分都買了吃的,並且分給溥儀他們了。”
“你這是違反所規,要對你起訴。”阿斯尼斯怒氣衝衝地說道。隨即把值日軍官叫了進來,對值日軍官說:“把萬帶到禁閉室關起來!”
溥儀很快知道妹夫萬嘉熙因為賣表被關進了禁閉室,他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溥儀先是把自己身邊剩下的五百盧布交給了所方,以爭取寬大處理。溥儀的幾個族侄也把自己身邊剩下的一點錢分別送給了幾位值日軍官,以求他們對禁閉室裏的萬嘉熙能夠優待些。
溥儀等人在焦急的等待中度日如年地過了五天。到了第六天,沃羅闊夫把萬嘉熙帶到了阿斯尼斯的房間,阿斯尼斯說道:“本來應該對你起訴,但是我們沒有這樣做。你所餘下的五百盧布現在在我這裏保管,就用這些錢給你買隻蘇聯手表吧,也算是對蘇聯社會主義建設的支持。”
萬嘉熙焉敢不服,千恩萬謝地走出了阿斯尼斯的房間,重新回到溥儀他們的房間。他們多日來懸著的心終於落了下來,一場虛驚終於過去,雨過天晴。
溥儀最不願意聽到的消息最終還是到來了。1950年7月底的一天,俘虜收容所所長代表蘇聯政府方麵鄭重宣布:蘇聯政府根據蘇中兩國業已達成的協議,近日內將把溥儀及其以下的所有偽滿的俘虜及扣留者遣送回中華人民共和國,請大家速做準備。為使遣送工作順利進行,特宣布如下紀律:
一、隻帶隨身的生活用品。
二、有關蘇聯方麵的文件、書籍等不得攜帶。
三、個人在收容所期間所寫的有關的資料不得攜帶。
四、不得攜帶槍支、彈藥、匕首等軍用品。
聽到這一消息的人反應各有不同,最高興的當數那些偽滿的大臣、將軍們,他們雖然不再奢望中國如是國民黨掌權,他們還能混到個一官半職,但畢竟可以回到國內。前偽滿外交大臣平時可謂斯文儒雅,聽到這一消息,當即高興得跳了起來:“烏拉,我們可以回國了,終於熬到頭了,我們死也要死在國內,不能死在蘇聯。”
前偽滿奉公勤勞部大臣於鏡濤則來得粗獷、奔放:“他媽的,我們終於解放了,又可以回家摟老婆了。”
聽到消息的溥儀,垂頭喪氣地回到房間,焦躁不安地在房間裏來回踱著步,幾個族侄則小心翼翼地收拾東西,唯恐不小心惹惱了溥儀,但活該毓嵣倒黴,他一不留神碰倒了身邊的一個瓶子。
“眼瞎了嗎?你不是整天想著回國嗎?和我一起見祖宗去!”溥儀邊說邊上前拉著毓嵣的手,也許是此時的溥儀要把一段時間以來對毓嵣的嫉恨都要發泄出來。
“奴才該死,奴才該死,請皇上息怒,皇上息怒,我這就把瓶子扶起來。”毓嵣也知道自己自從不願意和皇上一起寫申請留居蘇聯,就由皇上最偏愛的侄子變成皇上最恨的人,所以一直在皇上麵前賠著小心,哪知越怕事越有事,他趕忙向皇上請罪。
“什麼死不死的,喪門星,到時候你不想死也得死。”溥儀瞪著毓嵣氣咻咻地說。
另外兩個族侄和近侍李國雄,望著暴怒中的皇上也不敢言語。溥儀望著幾個木頭人般的“家裏人”,氣上加氣:“看什麼看!還不趕快都給我停下,過來。”
“是,皇上息怒。”幾個人異口同聲地說,並走到了溥儀的麵前。
“你們說說看,回去後我們將怎麼辦?”溥儀環視著眾人問道。
“怎麼辦?我們也沒有想過,請皇上明示。”毓嶦小心翼翼地說道。
“你們整天就知道吃,諒你們也不會想什麼!”溥儀沒好氣地說,“你們不想想,共產黨是幹啥的?他們不是整天宣傳什麼‘打土豪、分田地’,‘打倒封建剝削’,‘敢把皇帝拉下馬’,他們對我們比蔣介石對我們還要仇恨百倍,我們恐怕是死路一條!”
“皇上,共產黨難道能不講一點人道嗎?”李國雄試探著說。
“講人道,共產黨絕不會對我們講人道的。如果說蘇聯對我們講了點人道,那是因為蘇聯是美國的盟國,它要受國際協約的束縛,中國共產黨就不同了,美國不承認它,它能顧忌什麼,能對我們講什麼人道。”溥儀繼續闡述他的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