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對故國難煞廢皇帝 慶重生好做新公民(3 / 3)

“那按皇上的說法,我們回去必然就死。與其窩窩囊囊地死,不如堂堂正正地死。”李國雄獻計道。

“怎麼個堂堂正正地死法?”溥儀問道。

“皇上不記得東京法庭了嗎?”李國雄說道。

“在東京法庭?”溥儀有點不明。

“皇上在東京法庭的證言已告訴了世上,皇上是完全被日本人威脅利用的。您回國以後,應當對國人說,本是要利用日本以圖恢複祖業,誰知反被日寇利用,給中國帶來莫大的災難。事已至此,無須多言,唯願慷慨就死,以謝國人。這不是堂堂正正地去死嗎?”李國雄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嗯。”溥儀未置可否。

1950年7月30日,溥儀及其以下的偽滿大臣、將軍、族人在蘇聯武裝士兵的押解下,在伯力火車站上了火車。溥儀上了火車後就和家裏的人分開了,被安置在蘇聯軍官們的車廂裏。蘇聯方麵為溥儀準備了麵包、火腿、啤酒、糖果等食品,負責押送的阿斯尼斯大尉舉著酒杯走向溥儀。

“溥儀先生,祝賀你即將回祖國,來,讓我們幹一杯。”

“沒什麼值得祝賀的,謝謝你的美意。”溥儀不冷不熱地說道。

“怎麼不值得慶賀?你們中國話不是說:‘美不美,家鄉水;親不親,故鄉人。’況且你離開你的祖國也已有將近五年的時間了,到天亮你就可以看見你的祖國了,回祖國總是一件值得慶賀的事。你放心,共產黨的政權是世界上最文明的,中國共產黨和人民的氣量是最大的。”

無論阿斯尼斯大尉怎樣勸說,溥儀總是覺得他們把自己送回中國就是送他去死,他相信的是隻要他溥儀一踏上中國土地,就會沒有命,如果能夠多活一會兒,那無非隻再多一場審判會,讓更多的人來揭發他溥儀是一個漢奸、賣國賊。看到勸說無效,阿斯尼斯大尉也失去了耐心,就在溥儀對麵的臥鋪上躺了下來,很快地發出了均勻的呼吸聲。溥儀躺在床上被死亡的恐懼攪得無法入睡,睜大著眼睛盯著列車的頂棚。不大一會兒,溥儀又翻身坐起,默誦了幾遍經文,但仍然無法入睡,他望著窗桌上的空酒杯出神,但傳入耳鼓的是對麵臥鋪上的阿斯尼斯大尉的毫無顧忌的鼾聲。溥儀惡狠狠地瞅了躺在對麵臥鋪上的阿斯尼斯一眼:“呸!欺騙!你的話、你的酒、你的糖果、你的麵包,全是欺騙!我的性命跟窗外的露水一樣,太陽一出來便全消失了!你倒睡得踏實!”

想到即將到來的死亡,溥儀的心在顫抖。這麼多年來,不正是好死不如賴活著的思想支配著,使他忍辱偷生!北洋軍閥政府不能按規定履行優待條件,他忍了;馮玉祥把他驅逐出宮,忍了;日本帝國主義把他當玩偶擺弄,他還是忍了;在蘇聯的收容所,他過著從沒過過的生活,他仍然是忍了。他都沒有勇氣去尋死了,那麼共產黨將怎麼處死他呢?槍斃,那太好了,一顆“花生米”,萬事皆休;斬首,那也不錯,頂多脖子上留下個碗口大的疤;絞死,那要多受會罪,但能留個全屍,免得以無頭鬼的身份去見祖宗,祖宗不認。不會這麼便宜吧,共產黨不是最講依靠人民群眾嗎?如果共產黨把我交給老百姓,如若是東北的老百姓,那不把我千刀萬剮了才怪呢!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溥儀在各種各樣的設想中度過了驚恐的一夜,無論何種設想總免不了一死,但死也要死出個氣概來。他最終下定決心:臨死前我一定要高喊一聲“太祖太宗皇帝萬歲”,也不枉為愛新覺羅的子孫。

天明時分,列車停靠在中蘇邊境的綏芬河車站。列車還在蘇方的伏羅希洛夫城時,蘇聯的軍官和士兵就換上了禮服。昏頭昏腦的溥儀跟隨阿斯尼斯走進綏芬河車站的一間廂房。這裏坐著兩個中國人,一位穿著中山裝,一位穿著草綠色的隻有兩個口袋的軍裝,胸前符號上寫著“中國人民解放軍”七個字。見阿斯尼斯走進門,中方的兩位人員站起,雙方互相握手致意,互遞公函。隨即阿斯尼斯側轉身,大手一攤,算是把溥儀介紹給了中方人員。穿中山裝的中方接收人員對著溥儀打量了一下,然後神情莊重地說:“我奉周恩來總理的命令來接收你們。現在,你們回到了祖國……”

自認為命將休矣的溥儀站在那裏一動不動,雙手並在胸前,等著那位軍人給自己戴上手銬,可那軍人卻麵帶微笑瞅著溥儀,一動也沒有動。

“怎麼回事?他們怎麼不給戴手銬?他們不怕我跑嗎?”溥儀的腦海翻騰了起來,他抬起頭望了望對麵的軍人,“中國人民解放軍”七個字又閃現在他的眼簾中。“噢,對了,蔣介石的八百萬美式裝備的軍隊,都是被這種人消滅的,我這一個退了位的皇帝算什麼,連個蟲子也不如呀!讓我跑,我又能跑到哪裏去呢?”

一個多小時以後,溥儀跟隨著中方接收人員上了中方的火車。進了車廂,溥儀看見了張景惠等偽滿的一夥人,也看見了他家裏的人。他們都規規矩矩地坐著,身上也都沒有鐐銬和繩索。溥儀則被領到靠盡頭不遠的一個座位上,有個士兵把他那裝有珍寶的箱子放在了行李架上。溥儀環視了一下車廂,這才發現車窗的玻璃上都被報紙糊上了,而車廂的兩頭,一頭站著一個端衝鋒槍的大兵。溥儀的心涼下來了。如臨大敵的氣氛,這不是送我們上刑場,這又是幹什麼的呢?

不大一會兒,一個模樣像軍官但又沒帶任何武器的人來到了溥儀所在的車廂中間:“各位聽著,你們現在已經回到祖國了,應該感到高興。中央人民政府對你們已經做好安排,你們可以放心。……車上有醫務人員,有病的就來報名看病……”

“安排”“放心”,怎樣的安排,我們怎能放心,無非是要穩住我們的心,免得路上出事故,他們回去不好交代,欺騙,還是欺騙!

很快,溥儀等人被安排吃了一頓家鄉風味的早餐,有鹹蛋、醬菜、大米稀飯。溥儀的情緒稍微穩定了一點,他覺得這些押送人員還是很有紀律、很有修養的,這又激起了他求生的欲望,他要找押送人員談一下,表明他是不該死的。

溥儀的目光搜尋了一番,目光停留在一位戰士的“中國人民解放軍”的胸章上,話題就從這裏開始了。

“你是中國人民解放軍,‘解放’,這兩個字意思好極了。我是念佛的人,佛經裏就有這意思,我佛慈悲,發願解放一切生靈。佛教有五戒,其中‘殺’為第一戒,我信佛非常虔誠,從不殺生,連個蒼蠅也從沒有打過,蚊子在我手下也能得到超度……”

無論溥儀怎樣表白,那位小戰士一聲不響地聽著。難道是他不願意和我這個即將就死的人說一句話?溥儀的疑心病又犯了,他的心情更加絕望了。他聽到那車輪碾著鐵軌的聲音,也似乎是聽到那死亡的喪鍾正一遍一遍地敲響。溥儀離開了座位,在通道上漫無目的地走著,走到中途,突然發現毓嵣正在和別人低聲交談,似乎有什麼“君主”“民主”的字眼。溥儀突然站住歇斯底裏地嚷道:“這時候還講什麼君主?誰說民主不好,我可要跟他決鬥!”

人們被溥儀這突然的叫喊弄呆了,溥儀不管不顧地繼續叫喊:“你們看我幹什麼?反正槍斃的是我,你們不用怕!”

一位解放軍戰士走過來勸溥儀回座位,溥儀為表白自己,對那位解放軍說道:“剛才那個是我的侄子,思想很壞,反對民主。還有一個姓趙的,從前是個將官,在蘇聯說了不少壞話,和日本人打得火熱……”

解放軍戰士並沒有重視溥儀的話,隻是一個勁兒地勸他好好休息。不得已,溥儀躺在座椅上,閉著眼,嘴裏不停地叨咕著。不知不覺,溥儀竟然睡著了。

一覺醒來,列車在沈陽站停了下來。沈陽,這不是愛新覺羅家族的發祥地嗎?這不是列祖列宗的陵寢所在地嗎?列祖列宗們在這裏受萬世景仰,難道讓我溥儀在這裏受萬人唾罵?共產黨真夠歹毒的呀!溥儀在心中咒罵著。

正在溥儀憤恨不已的時候,車廂裏上來了一個文官模樣的陌生人,他穿著一身幹淨整潔的中山裝,手裏拿著一張字條,當眾宣布說:“天氣太熱,年紀大些的現在隨我去休息一下。溥儀、張景惠、臧式毅、邢士廉,於鏡濤……毓嵣。”

“毓嵣”,溥儀腦子一震,“毓嵣才三十幾歲,怎能算年紀大的?我四十四歲,又當過皇帝,勉強算年紀大的,張景惠他們可算年紀大的。其中難道有詐?對了,我是皇帝,張景惠他們是大臣,毓嵣,我揭露了他,他也要和我一起被處死。”溥儀雖然最恨毓嵣,但此時真要就死,溥儀又感到有點對不住毓嵣。溥儀轉身走到毓嵣麵前,跪下來給毓嵣咕咚磕了一個響頭,眾人被弄得目瞪口呆,唯有溥儀心裏明白,他相信死鬼報冤的故事,害怕毓嵣死後報複他,找他算賬,“臨死”前給毓嵣行了個免災禮。

溥儀帶著一種慷慨就死的神情隨來人下了火車,並對緊隨其後的毓嵣說:“和我一起去見祖宗吧!”毓嵣被這句話嚇得臉色慘白,拿名單的來人則很隨意地說道:“怕什麼呀!不是告訴過你這是休息嗎?”溥儀懶得去辯白,心中一個勁地說:“騙局!騙局!騙局!”

溥儀等人乘坐的汽車很快在一座大樓的門口停下,大門口是端著衝鋒槍的戰士,看來是真的要死了。怕是死,不怕也得死,溥儀豁出去了,把隨身帶的上衣往胳膊下一夾,徑直向大門走去,並且很快超過了來接他的人。來人不得不緊走幾步,搶在溥儀前麵,在一個門口停下,示意溥儀進去。

溥儀走進屋子,見這是一間很大的房子,中間擺著長桌、椅子,桌上是些水果、紙煙、點心。溥儀完全失去了一個皇帝的風度,把上衣往桌子上一摔,隨手拿起一個蘋果,狠命地咬了一大口,“咯嚓”“咯嚓”地咀嚼,根本就沒有聽到在屋裏迎接他的那個人說了什麼,等後麵的十幾個人來到,溥儀已把蘋果吃了一半。

手拿名單的人附在屋裏那個人的耳邊說了幾句話,那個人笑容可掬地看著溥儀吃完蘋果。溥儀拿起桌上的衣服,擦了擦嘴:“走吧,快走吧,一切都不要說了。”

“哈哈哈,”屋裏的那個人笑了起來,“你太緊張了。不用怕,先休息一下,活絡活絡筋骨。等到了撫順一定要老老實實學習,認認真真改造,爭取重新做人……”

撫順?還要到撫順?看來還不是在這個地方把我們處死,共產黨還不是成心要羞辱我,讓我無顏見列祖列宗……看來,興許還有活的希望。

一聲汽笛長鳴,列車載著心中升騰起希望的溥儀奔向撫順,溥儀的曆史掀開了新的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