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韓信完全沒有想到的人生終局。
八年前,謀士蒯徹說過的那句話——“大夫種、範蠡存亡越,霸句踐,立功成名而身死亡。野獸已盡而獵狗烹”,在韓信被殺的那一刻,像幽靈一樣穿越在韓信的腦海中。
那時的韓信,還沉浸在劉邦對他的國士待遇中不能自拔,無論蒯徹怎麼勸,韓信都無法說服自己背叛劉邦。一個來自淮陰的窮小子,人見人罵,天下皆笑其怯懦,劉邦卻最終強硬地拜韓信為大將軍,讓韓信感激涕零。
正是這種報恩的心態,嚴重束縛了韓信的思維,讓韓信很難相信蒯徹的勸告,甚至還站在劉邦的角度替劉邦辯護。韓信不相信劉邦會卸磨殺驢,但韓信沒坐幾天楚王,就被劉邦械拿入京,從此被軟禁起來,讓韓信看透了劉邦的自私。
從這個時候,韓信就已經有些後悔當初沒有聽武涉和蒯徹的勸告,但當時韓信已被劉邦軟禁,他隻能坐以待斃。韓信臨死前說出這句話,隻是這幾年對劉邦積怨的一種宣泄。
雖然對韓信動手的是呂雉和蕭何,但韓信知道沒有劉邦的默許,呂蕭是斷然不敢對自己下手的。在韓信眼中,呂雉隻是劉邦的政治打手,韓信也許不會怨恨呂雉。
明末名將袁崇煥曾經寫過一首《韓淮陰侯廟》詩,如下:
一飯君知報,高風振俗耳。
如何解報恩,禍為受恩始。
丈夫亦何為,功成身可死。
陵穀有變易,遑問赤鬆子。
所貴清白心,背麵早熟揣。
若聽蒯通言,身名己為累。
一死成君名,不必怨呂雉。
袁督師上馬能麾兵,下馬能解詩,一句“一死成君名,不必怨呂雉”,實際上非常準確地給韓信的傳奇人生定了位。韓信自被囚禁以來,就如同一個活死人,他的人生價值隻有肉體上的,還不如來一刀痛快,一死成就千古英名。
對韓信來說,蒙冤也許是個悲劇,但從曆史的角度講,韓信的偉大,被這一場千古冤案所帶來的震撼無限放大。韓信的人生,在最後一刻迸發出耀眼的光芒,同時襯托出了劉邦、蕭何、呂雉等人的醜陋和卑鄙。這樣的人生,其實是非常成功的。
在軍事上,韓信無敵於天下,破秦、魏、趙、齊、楚,並一腳把項羽從神壇上踢了下來。不過在政治上,韓信完全不是劉邦等人的對手,被劉邦玩弄於股掌之間。而韓信的失敗,主要也是因為政治原因,項羽也是栽在了政治上。韓信的政治能力甚至可以用弱智來形容,即使他當年聽從蒯徹的建議反漢,也未必能玩得過劉邦。
早在韓信不斷取得重大軍事勝利時,死神就已經悄悄到來韓信的身後,隨時準備吞噬韓信。這很好理解,韓信功勞越大,劉邦越難放心,功高震主,向來是沒有好下場的。
韓信有小聰明,但沒有大智慧,特別是官場生存法則,韓信幾乎是一竅不通,在對官場中人來說幾乎是致命的。韓信通曉國史,卻忘記了一代戰神白起是怎麼死的,白起就死在“功高震主”上麵!
為人主者,最忌諱大將功高震主,這事關家天下的傳承,是封建社會的頭等政治問題。韓信固然沒有造反奪權的野心,不過他的種種幼稚舉動,比如強迫劉邦封他為齊王,使得劉邦認為韓信太難駕馭。功臣沒有野心,但如果性格過於張揚、刺頭,人主同樣會想辦法除之而後快,韓信就屬於後者。
劉邦作為千古人傑,對韓信都如此忌憚,更不要說軍事能力幾乎為零的呂雉、蕭何等人。韓信之死,有一半的原因在於韓信自身不懂官場生存法則,狂妄自大、自以為國士無雙,抱著老子天下第一的心態在官場上混,沒有不失敗的。
宋人錢若水在《題韓信廟》一詩中講到了這個問題,詩如下:
築壇拜處恩雖厚,躡足封時慮己深。
隆準若知同鳥喙,將軍應有五湖心。
劉邦對韓信的張狂忍了很久,隻是當時因為還用得著韓信,所以劉邦隱忍不發,可惜韓信卻絲毫沒有感覺到危險的到來。當韓信逼迫劉邦封他為齊王時,他應該能察覺出來劉邦對他的反感。
可惜的是,韓信對此不但沒有任何反應,反而變本加厲,在劉邦準備對項羽發起總攻時再次要挾劉邦,最終讓劉邦忍無可忍,痛下狠手。如果韓信能學範蠡那樣野服騎鶴歸去,就不至於落到如此淒慘的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