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種解脫
金娜發現丈夫有個情婦。她狠狠揍過那女人,仍然解不了心頭之恨。她找了個木匠做情人,以為可以把這事兒扯平。可她還是恨那個女人,於是指使自己的情人去殺丈夫的情人。木匠願意為她幹一切事。他隻要了金娜五千元。然後他找了個晚上,騙那個女人到河邊。擰斷了她的脖子,扔進河裏了事。
木匠以為完工了,就放心地去花那五千元錢。但是警察們不準備完事,他們很快找到了屍體,並且懷疑到木匠。金娜覺得情形不對,想了一夜。第二天她去鎮上轉了一圈,回來時交給木匠一個差事,讓他去鎮上的私人藥鋪裏替她抓藥。木匠大老遠地跑到那兒,少不得喝了藥鋪大夫的一碗水。他沒想到自個兒就這麼死了。
警察失去了線索,隻好又從木匠的死因查起。經檢驗,查出係藥物中毒致死。於是凡是能弄到這種中藥的人都成了嫌疑。一個一個地排除之後,藥鋪的大夫變得越來越顯眼了。金娜心說不妙,趕緊招回了在省城打工的阿狗。阿狗當年若不是無數次地吃了她的閉門羹,也不會遠走他鄉。此番竟被金娜召喚,頗有些受寵若驚。一聽又是這等小事,自然不在話下。
大夫死的當晚正巧警察們已打算後半夜去捉拿他。可以想象他們該有多惱火。不過急也沒用,他們還得從新來。
阿狗也的確是難纏,金娜的那幾個錢根本打發不了他,隻好跟著他一起去了省城。照前幾次的經驗,金娜知道警察很快就會發現阿狗。她這回學乖了,幹脆提前做準備,在省城又給阿狗預備下了一個打工仔。有天晚上一個警察騎著車從他們住的街上走過。金娜猜不透警察是路過還是在調查阿狗,為保險起見,第二天就讓打工仔弄死了阿狗。
根據同理,打工仔不久也一命嗚呼……現在金娜發覺她已經不可能停下來了。她就像是一條流水線旁滿頭大汗的操作女工,隻有手忙腳亂而又一心一意地下料、出產品,而無暇他顧。
她的操作已經越來越熟練,甚至於根本用不著動什麼腦筋了。自己的情緒和精神也全然不受影響。效率當然也就不斷地提高。她也不再是被動地防禦,而是預先編製一定的“生產計劃”──在製定王二幹掉趙大的規劃同時,已經做好了張三除去王二、李四消滅張三等等一係列的後續安排。從理論上說,她是完全可以無盡無休地“生產”下去的。可正是由於操作上的過分熟練,導致了她的心不在焉,並且終於釀成了一件無法挽回的事故──
有一天她發錯了信號,結果王二在幹掉趙大之前就先被張三幹掉了!這導致了張三過早地被暴露,同時也使“謀殺鏈”突然斷線了──趙大沒有被幹掉,而且也沒有人準備去幹掉他了。雖然後麵的計劃還是被一絲不苟地執行了下去,(張三被李四幹掉了,李四又被錢五幹掉了……)但趙大的紕露卻無法彌補了。
更要命的是,趙大自己也看出了門道。為了保住小命,同時也是出於對金娜的義憤,趙大毅然決然地投了案。金娜便落網了。
在最後那些日子裏,金娜整夜整夜睡不著覺。她懊悔極了,嘴裏不停地說:要是能重新來一遍的話,她肯定能幹得更漂亮。她以一種十分令人感動的“敬業”精神,屢屢想與審訊她的警官探討她技術上的經驗與失誤。警官很不耐煩,告訴她沒必要想這些,她不可能再有機會了。金娜隻好讓自己平靜下來。
執行死刑的那一天,金娜在囚車裏看著滿街的人,忽然領悟了世界的博大和自己的渺小……要是還沒被抓住,她就得一個一個地接著殺,那到哪天才是個頭兒啊……這麼想著,她就感到了一種解脫的快慰……我也該消停消停了……
海邊故事
這回我要講一個奇異而真實的故事。是幾年前的某個盛夏之夜,我在那個海濱名城的一段荒唐之至而又充滿詩情畫意的經曆。除了寫小說,我沒對任何人講過。在那個夜晚之前,我還不知道有這麼一條韻味十足的海濱公路。她把我引入仙境,我們在那銷魂的路上整整走了一夜。那夜的一切都那麼美,清涼的海風更令人心醉神迷。我和她是那天下午相識的。在海濱浴場的沙灘上。那會兒我們都穿著遊泳衣。她當然漂亮。我和她又都沒伴兒。(那陣兒我還在一家體育小報當記者,那次去是采訪一屆國際青年足球賽。)在那一下午,我們雙方都表現了過多的、與海水和日光沒有太多關聯的相互關注。盡管如此,我們的“溝通”還是經曆了一個漫長而又難堪的過程。曆史性的第一句話是她衝口而出的。隨後是“漫不經心”的閑聊……忽然她發現,整個海灘上隻剩我們倆了。太陽已半浸在海水裏,滿海滿天的紅霞。我們相對一笑,分別換了衣服,一起去了汽車站。但連發了五輛車我們都沒上。這樣,我們就順著那條妙不可言的海濱公路,漫無目的地走下去。她帶給我一種“徹底的新鮮感”。我真的沒見過一個像她這樣的女孩子。她並不博學,幸而也不必談莎士比亞或愛因斯坦。她問了我許多天真的問題,有時天真得和她的年齡太不相稱。她分不清記者和作家。她還鄭重其事地建議我們的報紙替她呼籲一下,她周圍的人都不尊重她那隻小貓的“貓格”,老是戲弄它……不知走了多久,我們漸漸都不說話了。前麵出現了一個貧路口,一條路順岸邊兩座小山的峽穀轉進去,加一條沿著海邊繼續向前伸展。我已經完全失去了方位感往哪邊走都無所謂。她陪我繼續順著海邊走。我記得那夜是那麼飽滿和充實。隻能這麼說,我是沒能力把那些複雜的感覺告訴您的。我隻想最後告訴您,走到那條路的盡頭,我們突然發現天已亮了,前麵就是一個電車起點站。分手前,她癡癡地站在我麵前,看了我半天。後來,她哭了,哭了好長時間。開始我好像明白她為什麼哭,可看著看著,又不明白了。我更不明白她為什麼突然謝我,又突然說好對不起我。我等著,讓她自己慢慢平靜下來。她把一切都告訴了我……如果她把我帶進那條小山穀,我就會遭到她的同夥----四個彪形大漢的搶劫。我已記不得那一瞬間我的反應了,隻記得我這麼問過她:“你為什麼不領我去呢?”“我不知道。我忽然不想了,以後也不會幹了。你別怕我,我知道我說了就沒臉再見你,可我就是想跟你說。我這輩子都會想著你……”從那兒以後,我再沒見過那女孩。到這會兒我也說不好,想起她來,是一種什麼滋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