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隻野猴子。
年幼的李鶴鳴在軍營裏學了身落拓不羈的作風,但小姑娘卻是端莊大方,衣裙精致,顯然是大戶人家的小姐。
所幸這是在皇城腳下,沒牙子敢在天子地界尋死路,不然她這惹人心憐的端正模樣,被牙子抱去賣給別人作童養媳也說不定。
李鶴鳴待會兒買了酒還得回軍營,不打算在這灼灼烈日下幹耗,便直接問她道:“你叫什麼名字?可記得家住何處?我送你回去。”
小姑娘對生人有兩分戒備心,但卻不多,李鶴鳴不過替她擦了個汗,她便將他當作個善人,乖乖告訴他:“我叫林鈺。”不過家具體住在哪兒她卻說不上來了。
尋常姑娘出門多是乘馬車,況且她這般年幼,哪裏記得路,皺眉思索了好一會兒,隻道出個“家住林府”。
林府,林鈺。
李鶴鳴記得在母親耳中聽過這名字,他斟酌了片刻,問她:“你父親可是當朝太保林鄭清?”
林鈺從李鶴鳴口中聽見父親的名字,連忙點了下頭:“是,是爹爹,哥哥你認得爹爹嗎?”
她一口一聲哥哥,叫得李鶴鳴心軟,心裏已在盤算著回去如何求娘生個妹妹給他。
李鶴鳴道:“我知林府在哪兒,你若信得過我,我送你回去。”
林鈺點了下頭:“我信哥哥。”她說著,又有些遲疑地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糕點鋪。
李鶴鳴循著她的視線看去,問她:“想吃糕點?”
林鈺沒說想與不想,而是擔憂地蹙著眉頭,奶聲奶氣地道:“阿兄說要買糕點與我吃,可是糕點沒買成,阿兄也走丟了。我若離開了,阿兄回來找不到我該如何是好。”
林家兩位小姐,但就一位公子,李鶴鳴猜到她說的阿兄應當是林靖,心道:不是你阿兄走丟了,是你走丟了。你阿兄興許眼下正火急火燎地滿街找人呢。
不過聽林鈺這麼說,李鶴鳴算是明白了她不哭不鬧的原因,原來她壓根沒覺得自己走丟了。
李鶴鳴沒糾正林鈺的想法,而是順著她道:“我先送你回去,你若擔心你兄長,再派人去尋他,總比你站在這大太陽底下幹等著好,如何?”
林鈺想了想,點頭應道:“好,謝謝哥哥。”
“無妨。”李鶴鳴說著,一把將她抱了起來。
李鶴鳴當時雖隻有十歲,卻已有幾分往後的沉穩之氣,他沒直接帶林鈺回林府,而是進店將李風臨給他的買酒錢用來給林鈺買了兩包栗子糕,然後又向店家討了兩碗清茶給他和林鈺潤喉。
休息了會兒,解了身上的暑熱,這才帶著林鈺一路往林府而去。
李鶴鳴抱著林鈺,怕她曬著,盡量行於樹蔭牆邊陰涼處。林鈺倒是輕快,但不多時,他身上卻出了身熱汗。
他望著前路,汗水順著鬢邊不停往下流,林鈺看見了,掏出那張被李鶴鳴拒絕的小帕子輕輕替他擦汗,擦完又舉起扇子給滿頭汗的李鶴鳴扇風。
李鶴鳴見她自己也熱得雙頰緋紅,溫聲道:“不必管我,替自己扇扇吧。”
林鈺手裏沒停,隻微微搖了下頭:“我不熱。”
李鶴鳴聽得這話,為此刻著急忙慌不知在何處尋人的林靖哀歎了一句。
將如此乖巧的妹妹弄丟了,他回去必然要挨一頓狠揍。
五六歲的小孩,初識字,始明理,心思純粹幹淨,極易欽慕年長自己幾歲的沉著少年人。
李鶴鳴贈林鈺糕點,又不辭辛苦送她回府,在當時的林鈺看來此舉與英雄無異。
她紅著臉看著李鶴鳴的側臉,輕輕替他扇著風,問他:“哥哥你叫什麼名字?家住何處?日後我該如何報答你?”
這本是兩人初識的好緣分,可陰差陽錯之下李鶴鳴並未告訴林鈺自己的名姓。
少年氣傲,因年紀小,在軍中練了一年卻誰也挑不過,被人戲稱打起架來沒個木頭樁子能抗,是以在將士麵前不肯以李家二郎自居。
眼下他自認仍是營中士兵,是以當林鈺問及,他也沒報自家名姓,隨口道:“我姓木,家中排行老二,大家都喚我木二。至於報答就不必了,舉手之勞罷了。”
他氣度談吐不俗,木二這尋常百姓家隨口取的賤名與他並不相配,可當時李鶴鳴皮膚曬得黝黑,一身利落的短打布衣,看起來既非富也非貴,反倒力氣十足,的確像是下地出苦力的。
是以小小年紀的林鈺便信了這話,乖乖喚他“木二哥哥”。
李鶴鳴心中軟如春水,送林鈺回去的路上,滿腦子都想著一定要讓阿娘給他生個妹妹。
說來,兩人年少相逢不過一件平常舊事,李鶴鳴道林鈺應當忘了,其實林鈺心裏還模糊記得一些,隻是沒能將記憶裏身影模糊的木二哥哥與如今英姿颯爽的李鶴鳴對上臉。
但記得記不得,李鶴鳴都沒打算告訴她自己就是木二。
少年一日一模樣,十多年過去,他的容貌已大不相同。李鶴鳴想起自己那時候的長相和沙啞難聽的嗓音,覺得林鈺還是不知道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