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計謀1(1 / 2)

沿江一帶在近年中接連遭遇數番天災,崇安帝特令禮部在宮內舉辦了一場盛大的儺戲以祭神靈、除鬼疫。

消息傳出,城中百姓也紛紛效仿。這幾日走上街頭,多處可見戴著各式彩繪神祇麵具的臉子伴鑼鼓而舞。

外界熱鬧,北鎮撫司的詔獄卻依舊死氣沉沉,未滲進絲毫鮮活氣。

林靖說得不錯,入了詔獄,無論罪名輕重,都得先掉一層舊皮,添一身新傷。

李鶴鳴下獄當日,便受了場去皮掉肉的鞭刑,聽說審了小半個時辰,但沒從他嘴裏撬出任何話來。

楊家落難時,楊今明也曾在這陰冷的詔獄裏關過一段時日,不過他運氣好,雖關了幾天,卻未吃多少苦頭。

那幾日他見多了被錦衣衛架進架出的亂臣賊子,獄中哀嚎日夜不斷,楊今明對北鎮撫司的酷刑深有體會。

然而當旁審這日,他在獄中見到囚衣破損、半身血跡的李鶴鳴時,仍是吃了一驚。

囚房中,李鶴鳴便張開雙臂被緊縛於刑架上,背貼邢架動彈不得。

他發冠已散,長發披散在肩頭,衣上雖半身血,但雙目還算澄明,麵色也一如既往的沉靜,看著仍十分清醒。

見衛凜與楊今明進門,李鶴鳴甚至還有閑心思疑惑地打了聲招呼:“楊大人。”

楊今明不便表現得太過熱切,隻微微點了下頭,“嗯”了一聲。

除了三人,獄中還有一名錦衣衛站在一旁,正在擦洗手中鏽紅滲血的刑鞭。

不知衛凜是要與旁聽的楊今明施下馬威還是怎麼,楊今明話音一落,那錦衣衛抬手便朝著李鶴鳴身上抽了一鞭子。

柔韌鞭尾劃破靜止的空氣,甩出一道淩厲刺耳的風聲,“啪”一聲抽破囚衣落在皮肉上。

李鶴鳴傷痕未愈的胸腹處立馬浮現出一長道血淋淋的傷。他擰緊長眉,遏製不住地咬牙痛哼了一聲,臉上瞬間冒了密汗。

楊今明一時沒反應過來,他猛地轉頭看向神色冷淡的衛凜,急聲道:“衛大人這是做什麼?!”

衛凜坐在桌案後,正在翻看桌上的供狀,聽見楊今明這話,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自然是審訊罪臣。楊大人不是進過詔獄,難道看不明白?”

前些日楊今明先是收到林靖托人私下送來的信,後來又在下朝後被林靖攔住往耳裏塞了一大堆爛俗好話。

一扯當初李鶴鳴為他向崇安帝遞信救母,二扯秦公待他宛如親子,他可不能對秦湄安的妹夫見死不救。

楊今明被恩孝桎梏其中,實在不堪林靖攪擾,今日早朝都沒敢去,深覺自己若不能從衛凜手中護住李鶴鳴便是天底下第一忘恩負義之徒。

此刻他見李鶴鳴受刑,自要為其辨說幾句。他義正嚴辭:“衛大人一句話未問,倒先用起重刑,哪來的‘審’?”

那錦衣衛見衛凜因他這一鞭受楊今明為難,忙解釋道:“楊大人有所不知,北鎮撫司慣例,刑在審前。且鎮撫……”

那錦衣衛話聲一頓,改口道:“且此罪奴入獄數日,隻上過幾道鞭刑,流了半碗清血,實在算不得重刑。”

他抬掌指向李鶴鳴:“若楊大人心存疑惑,盡管問就是,經他之手的罪奴成百上千,他當比誰都熟悉北鎮撫司的規矩。”

這錦衣衛言語誠懇,楊今明一時倒不知該說什麼,可沒想衛凜卻像是起了好心,對那錦衣衛道:“楊大人既然發話,那便有些眼力見兒,下手收著力,別傷了犯人筋骨。”

李鶴鳴聽見幾人的話,緩過身上劇痛,睜著雙被汗潤紅的眼看向了衛凜。

他從來是坐在案後審人的行刑官,如今被架在邢架上,心中有些說不上來的滋味。

他望向衛凜腰間冰冷的刀與張揚的飛魚服,有一瞬間仿佛在衛凜身上看到了罪臣眼中的自己。

高高在上,冷漠無情。

不過李鶴鳴身有硬骨,並不求饒,也沒領楊今明的好意,而是對著衛凜道了一句不明不白的話:“還是重些吧,衛大人舍身忘己,李某心難安。”

這話楊今明沒聽得明白,但衛凜卻聽懂了話中身意。

他抬眸,一雙深邃的眼看向李鶴鳴,半晌未言。

那行刑的錦衣衛不知該不該繼續,請示衛凜:“大人?”

衛凜沒答,他背著手,轉頭詢問起楊今明的意見:“楊大人覺得如何?這刑要繼續動嗎?”

楊今明在李鶴鳴與衛凜之間看了幾眼,總覺得兩人在打什麼啞謎。

他看了看李鶴鳴一身恐怖的鞭傷,拿捏著中間的度,思忖著道:“若你們有你們的章程,那便按規矩來。但犯人既已傷重,為避免意外,若能不動,自然最好。”

他說完,本以為衛凜會爭上幾句,下令再打上幾鞭,沒想衛凜聽罷竟是直接站了起來,抄起桌上沒寫下兩個字的供詞:“既如此,那今日便暫且到此為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