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昱轉過頭,同林琬商量道:“母後,兒臣想讓尚服局為皇兄做兩件厚實的衣裳。”
朱昱甚少要求什麼,如今突然提出要為朱熙做兩件衣袍,叫林琬不由自主愣了一瞬。
她還未開口,又聽朱昱道:“昨夜風大,皇兄穿得單薄受了風,在武英殿為兒臣講國策時咳嗽了好一陣,若是病了便不好了。但是兒臣選不來衣裳,能勞煩母後幫幫兒臣嗎?”
朱昱睜著雙清透的小狐狸眼看著林琬,但林琬卻沒有直接應下。
她溫柔道:“陛下可知不患寡而患不均的道理?陛下不隻一位皇兄,若贈了楚王,那陛下的五皇兄也該要有。”
朱昱思索著道:“可二皇兄待我更親近,五皇兄一年也難得見上幾回,如此也要一同賞賜嗎?”
林琬道:“自然,不然得賞者驕,無賞者惱,豈不違背了賞罰本意。”
這話聽著甚有道理,朱昱點了點頭:“兒臣聽母後的。”
母子二人在前方低聲交談,模糊不清的話音散入風雪裏,朱熙喉嚨一癢,從兩人身上收回視線,捂唇壓著聲音,低頭咳了幾聲。
徐文歎了口氣,從宮女手裏拿過早早備好的袖爐遞給朱熙:“王爺莫要逞強,還是拿著吧,再這樣凍下去,受寒事小,腿疾發作可就要命了。”
朱熙伸手拂開:“不用。”
他望著眼前大雪,甚至還饒有興趣地伸出凍得冰涼的手去接,徐文看得直歎氣,卻也無可奈何。
他這位王爺,總是如此,從不愛惜自己。
朱熙初次見到林琬是在宮外一場詩會上,他喬裝赴會,去見因受誣而暗中被榜上除名的徐文。
亭台樓閣,曲樂長鳴,赴京的考生與名門兒女相聚此地,把酒談笑,吟詩作賦。
那時還未放榜,但苦讀多年的考生卻都誌得意滿,好似已見自己的名姓昭示榜上。
當年朱熙隻有十六歲,他坐在輪椅上,由侍衛推著從喧鬧的人群外緩緩行過,路過姑娘相聚的水榭時,於鶯鶯燕燕的歡笑聲裏聽到了一曲婉轉動人的琴音。
曲聲靈動,似潺潺流水,撥響在心間。
朱熙因腿腳不便,獨有些不用走動的愛好。琴,便在其中。
他循琴聲望去,看見山水屏風後坐著一道朦朧倩影。
身軀半掩,瞧不見臉,隻見一雙白玉似的纖纖玉手從屏風後伸出來,緩緩撥動琴弦。
那人腕上帶了一對金玉鐲,襯得手腕細不堪折。
朱熙問身旁的侍衛:“誰在彈琴?”
他出宮赴詩會,前一日手下的人便將這詩會上受邀的來客查了清楚。侍衛看了眼那姑娘手上的一雙金玉鐲,回道:“應是林家的長女,林琬。”
朱熙有些詫異:“老師的女兒?”
“是。”
朱熙覺得有趣,他收回目光,淺笑著道:“老師的琴藝催人自戕,沒想到教出的女兒倒是撫得一手好琴。”
朱熙身邊沒個女人,侍衛也還是第一次聽他誇姑娘,問了一句:“殿下,要請她過來嗎?”
朱熙自知這輩子都無再站起來的希望,是以沒打算禍害別人家的姑娘,素日裏,除卻必要,鮮少同姑娘攀談來往。
他道:“請來做什麼,叫人丟了臉皮在我麵前賣藝嗎。”
那侍衛聽得這話,識趣地閉上了嘴。
那時候朱熙並沒將此事放在心上,隻是偶爾心靜無事時,腦中會回想起那短短半曲琴音,以及那雙白玉似的手,和那姑娘的名字。
林琬。
林琬……
人如其名,無暇美玉。
“王爺……王爺……”
大雪飄飛的宮道上,朱熙望著大雪出了神,徐文在耳旁接連喊了幾聲,他才聽見。
徐文見他終於回過神,好奇道:“不知王爺被何事纏住了心神,不妨說與下官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