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知道啊,我這一個多月隻要胳膊腿稍微動換,就胸悶氣短上不來氣,動不動就...就這兒...心口撲通撲通跳,人家說這叫..叫...叫什麼來著——”
“心悸。”
“對對對!就是心悸!你說我這什麼毛病啊?”
唐臻低下頭在本子上快速記錄——主訴:活動後一個多月,胸悶,氣短,心悸。
“你胸口疼嗎?”
“好像有點。”
“怎麼個疼法?是一陣一陣的疼還是不間斷的疼?是小刀割著疼還是針尖紮著疼?”
“好像都不是...我是擰巴著勁兒的疼。”
“擰巴著勁兒的疼...是絞著疼嗎?”
“對對對,就是絞著疼!”
唐臻再本子上又記了一筆。
“那你平常不活動的時候,也疼嗎?”
“不疼,不活動我就發悶。”
“有沒有去做過檢查?吃沒吃過什麼藥?”
“健胃消食片算嗎?我飯後都吃。”
“呃..那個不算,你有三高嗎?”
“不知道,應該沒有吧,你別看我胖,我身體可結實呢。”
話剛說完,人又開始喘,
唐臻看他這情況,想了想說:“那這樣吧,咱們先測一下血壓跟血糖,然後再拉一個心電圖,看看情況。”
“就這樣?”
“目前暫時就這樣。”
“可我還沒說完呢!”男人睜圓眼睛。
“那你說。”
唐臻以為他是還有什麼情況沒講清楚,卻沒想到自己這一點頭,竟然把男人的話匣子徹底拉開了,還是合都合不上個那種。
他什麼都說,從遠到近,從小到大,事無巨細。
四歲那年從單杠上摔下來鎖骨骨折,昨天跟相親對象吵架被氣到臉紅嘴唇紫;今早大便顏色鬆散偏暗,剛剛辦住院坐電梯的時候還喘到咳嗽。
總之...全是這樣零碎的事情,想到哪裏就說哪裏。
說就說了,說完還非得讓唐臻應他,要是唐臻不應他,他就嚷嚷唐臻不會看病,要找個會看病的來給他看。
唐臻還沒遇到過這樣的病患,你說他醫鬧吧,他就隻跟你不停地講他的情況,你說他不是醫鬧吧,他又攔著不讓你走。
一時間搞得唐臻也沒個對策,隻得聽他說,然後不停地應他,一遍遍跟他解釋,他四歲的鎖骨骨折已經痊愈了並且不會對現在造成影響;大便鬆散暗黃很可能是飲食不當,也不一定是膽囊炎肝硬化;生氣臉發紅嘴唇發紫跟坐電梯喘不上來氣,也可能是情緒波動太大和空間過於密閉導致的,至於是不是心髒上麵的問題,還需要進一步檢查才能知道。
可你越應他,他就越是沒完,根本就是個死循環。
最後實在是沒辦法了,唐臻說:“要不我給你開個單子,你查查看。”
“那我得查多少?”
“x光、超聲、ct、胃鏡、肝功能...還有——”
“醫生,你在跟我開玩笑嗎?!”
男人話音未落。
病房門口突然響起敲門聲,池於欽抱臂而立——
“唐臻,你出來一下。”
唐臻一路跟著池於欽去到大辦公室。
空無一人的大辦公室,兩人站在窗台邊,正午的日光,曬得唐臻睜不開眼。
“你剛剛在幹什麼?”池於欽發問。
“查體。”
“查體是你這樣查的?”
池於欽在病房外麵有一陣了,要不是實在忍無可忍,也不會把她叫出來——
“那你說說你查了些什麼?”
“我....”
還沒等唐臻開口,就又被池於欽打斷——
“四歲鎖骨骨折?早上大便情況?還是再問問他為什麼跟相親對象吵架?你幫他順便再分析一下吵架原因?還要給人家開單子,x光、超聲、ct、胃鏡、肝功能...我怎麼不知道你這麼會開檢查單子?”
“對不起,池主任。”
“你除了會說對不起,你還會說什麼?”
池於欽瞥見唐臻手裏的小本子,已經被她攥的卷了邊“對,你還會寫病例。”
唐臻瞬間臊紅了臉,窗外的太陽直射著她的上半身,此刻的唐臻已經不是睜不開眼了,而是抬不起頭。
臉紅、垂頭、抿嘴、攥手指。
相對於剛剛她被病患牽著鼻子走,這幾樣才是池於欽真正的大忌。
“把頭抬起來。”池於欽的聲音裏帶著一種命令式的口吻。
唐臻硬著頭皮,不得不把頭抬起來。
那張紅透了的臉,那雙就算看著自己卻也還是閃爍不定的目光,全都落在池於欽的眼中。
她像個即將漲破皮的紅柿子,都不需要別人來給她壓力,自己就能炸開,一點不剩的把所有不足都暴露出來。
經驗不足可以累積,技術不硬可以學習,但如果沒有一點驕傲在身上,從頭到骨子都是過分謙卑被動,那她又該怎麼成長?
自信這東西是自己給自己的,不是誰能摁著她的頭硬塞進去的。
“我這樣看你,你很難受嗎?”
“不難受。”
“那你不敢看我?臉還這麼紅?你要不要聽聽自己的呼吸聲有多急?”
門外時不時就有護士推著治療車路過的,哐啷哐啷的軲轆滾過,唐臻覺得那軲轆不像滾在地上,像滾在自己心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