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章 一 邊城(1 / 2)

大漢光和年間,塞北,馬邑。

這馬邑城原本是秦朝名將蒙恬所築,到了本朝孝文皇帝在位時,開辟了邊關榷場。北上的鹽巴、茶磚、香料、絲綢、鐵器;南下的馬匹、牛羊、皮毛、山貨、珍玩,無論貴賤,一百二十行買賣,諸物行貨都有,一時間好不繁華。

孝武帝時,馬邑出了一位驚天動地的英雄,那人姓聶名壹,本是行走塞北的豪商。這聶壹素有大誌,他向劉天子獻策,使衛青帥大軍三十萬埋伏在馬邑,又使李廣引五萬輕騎出河北斷敵後路,自己卻孤身一人來到匈奴王庭,以馬邑滿城財貨為餌,誘使匈奴單於軍臣入轂。

此計好毒!匈奴與漢朝交鋒,勝則縱馬劫掠,敗則退入漠北,馬背之上,來去如風,所以才能敗而不亡,軍臣與劉徹南北並立為當世兩大雄主。聶壹此番誘匈奴合族精銳入圍,這是要畢其功於一役,永訣匈奴邊患!此計若成,聶壹的名字在青史上恐不次於後來的霍去病、蘇定方。

軍臣單於果然中計,親領十萬大軍往馬邑劫掠。不想,事不密。軍臣到了馬邑城外三十裏,發現中計,遂倉皇北遁。

這段故事有個名目,史稱“馬邑之謀”。聶壹功虧一簣,卻由此引發了匈奴與漢朝邊關的連年大戰,直到後來霍冠軍封狼居胥方止。聶氏一族為避禍,舍棄了馬邑城的祖產,遷往關內雁門郡定居。

光和年間的馬邑,早不複三百年前的繁華。孝靈皇帝西邸賣官,十常侍濫起黨錮,天下已成亂象,朝廷哪兒還有餘力管顧一個邊關縣城?馬邑城內胡漢雜居,每年大雪一落,胡兒們便趕著成群的牛羊進城避風。那些個良善的漢人哪兒還敢在此居住?因此,半城盡是被遺棄的宅子,破敗的斷壁殘垣。這些個胡兒倒也奇怪,放著好生生的宅子不去住,偏偏要在城內立起柵欄,搭起帳篷來住。北風裹挾著漫天黃沙,也吹不散一城的膻臊。

馬邑城南,張氏祖宅。

城南一帶是漢兒聚集區,張氏族人早已內遷雁門,祖宅內隻有一老一少父子兩個旁支的族人並三五個家人看護著莊園。

張家是數百年的望族,如今雖已沒落,倒也有些家學淵源。叵耐這張氏少年十五六歲年紀,從小便不愛讀書,又不肯務農,整日裏使槍刺棒、飛鷹走狗。

張公戀鄉不肯遠牽,心下尋思這邊城時有禍亂,學會一身武藝倒也不是壞事。又憐孩兒自幼母親早逝,因此也由著他的性子胡鬧。又不知使了多少錢財,延聘名師教他。

這少年於武道一途確有些天賦,雖然年少,卻生的力大無窮,更兼武藝精熟、膽氣過人,專愛抱打不平。曾有一群鮮卑胡兒嫌他多事,糾集了七八個壯漢堵在張家門前,卻被他一頓杆棒打散。自此,胡兒們也敬他是條好漢,不敢來捋虎須,滿縣人口順,都喚他作淨街虎張遼。

這時正值四月天,塞北草原草長鶯飛,狐兔歡騰。這一日,張遼在家無可消遣,便背了一張角弓,腰間挎了一壺箭,手裏擎著杆樸刀,辭了阿爺往遠郊射獵。

也該著他運道不佳,折騰了一整天,眼看日薄西山,卻一無所獲。他正自垂頭喪氣,忽然遠處長草中跳出一隻獐子來。張遼大喜,引弓便射。無奈離得遠了,羽箭去勢已盡,那獐子往前一躥,便躲了過去。那獐子竟不逃走,睜著眼似乎略帶戲謔的看著少年。

張遼大怒,向前搶了幾步,張弓連射。獐子左一躥右一跳,盡數躲了過去,兀自站在遠處扭頭看著他。張遼再摸腰間,一壺箭卻已射空了。

他畢竟是少年心性,如何肯受得了這畜生如此挑逗,棄了角弓,捉起樸刀便追了上去。那畜生跑跑停停,似是引著少年一般朝著草原深處逃去,不一時,轉過一片土崗,鑽入長草中不見了。

此時再看天色,七八個殘星有氣無力的掛在天邊,灑下幾縷清芒。遠處林間正升騰起一股霧氣,滾滾直漫天際。竟似要變天了。

小張遼傻眼了。塞北的四月不比江南,尚有春寒料峭,夜間尤盛。若再被這場雨一淋,他雖有功夫在身無懼寒暑,但也絕對不會舒服到哪兒去。

無奈何,隻得先找地方避雨。

他見遠處那林子生的茂密,或能擋雨,便拄著樸刀挨步過去。為何說是“挨步”?無他,隻是兩條腿的如何能與四條腿的賽腳力。方才那一番狼奔豕突,早已耗盡了力氣,隻靠一股少年人的傲氣撐著。再者長草中時有灌木尖刺,將他一身衣裳掛的條條縷縷,頗顯狼狽。

遠遠的看見林邊停著十幾輛太平車圍成一圈,朝南有個缺口,用樹枝草草搭成個籬笆門掩著,中間的空地上搭著七八頂帳篷。

張遼大喜。張氏本是行商起家,他雖未走過商隊,也知道其間的勾當,這是一隊行商在此露宿。奔波了一天隻啃了些幹糧,此刻正有些肚饑,且去討碗熱湯喝。

他剛近林邊,忽然有所感應,激靈打了個冷戰。方才離得遠時看不真切,此時再看,林間升起那股黑霧竟凝而不散,直似一條黑龍般垂掛天際,搖頭擺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