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那一天,知道自己的土裏已經撒下了老成的種子,子冬才懵了懵,開始警醒。她想起不久前的一次歡愛,因為算起來是安全期,她沒有讓老成戴避孕套。他要子冬把枕頭放在身下,墊得高高的。完事了才告訴她:剛才在路上,他碰上了一個算命先生,那個算命先生說過正和他好的這個女人能給他生個兒子。
“妹子,肯給哥生個兒子麼?”他用嘴巴裏的哈氣撓著子冬的耳朵。
“正和你好的女人?這話什麼意思?我是其中之一?你是不是從前和別人好過,將來還準備跟別人好?”子冬故意繃著臉找他的茬。
“說正經的妹子,給哥生個兒子吧。”老成把子冬的腦袋放在腋窩處。子冬聞見一股濃濃的汗氣。這是正長莊稼的土地的汗氣。這是男人的汗氣。
“妹子怎麼給哥生兒子?我不亂倫。”子冬翻出他的懷抱,笑著把話岔開了。他不能承諾給她婚姻,卻想要她給他生個孩子,這怎麼可能?他拋棄不了受苦受難的原配夫人,她也絕不能做低伏小同時讓孩子不見天日——有多少類似的俗濫故事啊。
她當即決定做掉這個孩子。想了想,自己似乎也有告知老成的義務,便給老成打了手機,他關機。子冬又給他發了短信,他也沒有回。一夜等候之後,子冬早晨徑自去了醫院。手術時的劇痛讓她又委屈又自豪:自己主動做掉總比他讓自己做掉更有尊嚴些。
兩天之後的下午,老成欣喜若狂地出現在她麵前,一見麵就抱住子冬,把手貼在她的肚子上。子冬把他的手挪開了。
“做了。”子冬說。
明白過來的老成當即狠狠地打了子冬一個耳光。子冬反手就還了他兩個——她後來才知道,那兩天老成在一個深山林場看木材,手機沒有信號。
冷靜下來之後,老成向子冬道歉,說自己心疼子冬也心疼孩子,那個耳光其實是在打著自己的心。子冬用眼睛錐子般地剜著老成的臉,想從中看出假大方的痕跡,卻發現那臉上溢出的是真實的痛。想到這個男人居然有如此承擔的力量和勇氣,便覺得自己不枉愛了這一場。到了這一步,更該見好就收,給他,給自己,也是給那個糟糠之妻台階下,於是柔聲道:“你能這樣,我很感動。可是我不想再和你糾纏不清。我想有完全屬於自己的生活。”子冬起身,飄然而去。心是凡塵的重,姿態卻是仙女的輕。她知道自己隻能這麼輕。她怕自己這一刻不輕,以後就永遠也輕不了了。
第二天子冬便辭了工作,從城東跳槽到了城西,手機號也換了,兩人再也沒有見過麵。她用這樣決絕的方式命令自己戒掉老成。時間一長,想老成的毛病果然也就淡了。不過,還是留下了後遺症——之後的她似乎不再會談戀愛了。老成就像一串刺激性過強的辣椒,仿佛使她麵對以後的戀愛餐都失去了胃口。
“一個鄉巴佬,有什麼好的,值得你這麼惦著?”子夏對子冬的這場情事很是不屑。
“或許就是因為他是個鄉巴佬吧。”子冬頓了一頓,道,“因為我也做過六年鄉巴佬。就是現在,也還常常覺得自己是個鄉巴佬。”
“吃菜要吃素,穿衣要穿布,鍛煉要走路,當官要當副。”這首民謠中的前三條快樂標準子秋已經都實踐了。現在她每天步行上下班,這有點兒累,不過累得很舒服。子秋是在離婚之後開始這項活動的。從單位到家一共是七站路,每站路步行五分鍾,再加上上下樓,剛好四十分鍾。她曾在一本醫學雜誌上看到過,每天堅持步行四十分鍾兩周時間便可以減肥一公斤,要是這麼計算,子秋堅持半年了,現在應該隻有九十斤。可事實上,子秋一斤也沒有減掉。子秋知道不應當這麼算,公式是簡單的,很多事情都不能用公式去算。
這是個小小的四合院。確實很老了,據說至少有三十年的曆史。這一片都是這樣的房子,三十年前,這樣的房子和他們最原始的主人一樣在這個城市鶴立雞群,但現在,在這個商品房林立的繁華地帶,他們有點兒像一群灰仆仆的鄉下老人。不過子秋卻很喜歡這樣的小院,覺得它老得親切踏實,還有一種不能言說的驕傲和尊貴。即使把它們比喻成鄉下老人,它們的身份也該是那種衣衫莊重的士紳。
應酬完一個飯局回到家裏,子夏已經回來了。子夏拿有她的鑰匙——一旦無法忍受家裏中的高壓氣氛時,子夏就會央她向父母請假,來這裏住一晚。不過今天是周二,子夏說是值夜班,順路來看看她。子夏在本市規模最大的帝湖房地產公司做宣傳企劃。這兩年她正在加緊學習,已經連續兩年都參加了全國的資產評估師考試,據說這是未來最有前途的職業之一,十幾門科目過了大半,再有一年就可以拿到證。姐妹二人性情迥異:一個清涼,一個火辣。一個是收,一個是放。一個刻板,一個風情。總之,一個是過於靠譜,一個則常常不著調。而子冬則正好在她們兩人中間,是中庸的顏色,也是過渡的顏色。或許是因為年齡的關係,平日裏子冬和子夏聊得更多些,來找子秋,多半是來撒撒嬌,傾訴傾訴。子秋什麼反應不重要,自己說才是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