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雷一邊拉狗，一邊注視著鐵虎。小黃狗依依不舍地望著鐵虎，用力向後退。鐵虎哇啦哇啦叫著、趕著，可是，小黃狗又叫又跳，不肯向趙雷走一步。
趙雷順水推舟：“不是我不和你比，狗不跟我走。”說完，鬆開了鐵鏈，小黃狗躥到鐵虎身邊，用嘴巴溫柔地貼著鐵虎的褲腿，發出了低低的叫聲。
鐵虎的頭猛地漲了一下。完了，最後一次機會，偏偏讓他最心愛的狗給砸了。他猛地脫下鞋，追著打著，把小黃狗往趙雷身邊打。怎麼打小狗也不走，鐵虎打累了，鞋扔飛了，小黃狗仍然委屈地望著鐵虎，可憐巴巴地哀叫著，躲著，叼起鐵虎的鞋，想送到鐵虎的手中。這時，鐵虎拾起一塊石頭，向它砸去，一失手，打中了它的腦袋。小黃狗倒在了地上。
趙雷的臉變得像紙一樣白，燕玲害怕地捂住了眼睛。
鐵虎愣了，呆了，傻了，一下子撲過去，一把抱住小黃狗，把它緊緊地摟在懷裏。小黃狗頭上滲出了血，它吃力地把鞋送在鐵虎手裏，低低地哀叫了一聲，慢慢地閉上了眼睛。鐵虎叫著，喊著，給小黃狗揉著腦袋，可是，小黃狗再也不能享受小主人的愛撫了。鐵虎把臉貼在小黃狗身上，淚水唰唰地流出來。這個倔強的少年，別人追他打他，他沒哭過，此刻，卻號啕大哭起來，那哭聲撕心裂肺，石頭聽了，也會落淚……
四
第二天，在離鐵虎家不遠處的山坡，出現了一座小墳，墳上插著用秋天的野花和樹枝編成的色彩鮮豔的花圈。鐵虎呆呆地坐在那裏，他望著藍天上悲鳴的孤雁和自由自在飄浮的白雲，心想，但願小黃狗能化成一朵潔白的雲，在天上飛來飛去。傍晚時，鐵虎才慢慢向家走去。
他剛走進家門，院子周圍立刻鑽出了一群孩子。過去，鐵虎有摔跤和小狗這兩道防線，他們欺負鐵虎時，總是提心吊膽。現在，他的兩道防線一垮，他們便肆無忌憚地想拿鐵虎好好開開心。他們一邊向院子裏扔石頭，一邊喊：“啞巴啞巴吹喇叭，一吹吹到姥姥家，姥姥家，門檻高，頭上磕個大青包……”還有一個大鼻子孩子，騎在院外的歪脖子樹上，大聲喊：“啞巴，放你的狗哇，放啊……”
鐵虎打死了自己的小黃狗後，趙雷覺得自己又欠下了鐵虎一筆無法償還的債。他難受得真想大哭一場，為鐵虎，為小狗，也為自己，他不知道怎麼辦才好，隻覺得應該趕快離開這裏。當他把牙缸和一雙白球鞋裝進旅行包的時候，燕玲一邊叫著，一邊跑了進來：“表哥，好多孩子把啞巴家圍住了，正在教訓啞巴……”趙雷頭嗡的一響，不顧一切向鐵虎家衝去。
鐵虎坐在門檻上，用手捂住腦袋，不躲也不藏，蜷縮成一團，任石頭打在他的肩上背上，任那些粗野的罵聲灌進耳朵裏。他恨這一切，又一切都不恨，隻恨自己是個啞巴。他想衝出去，對所有的孩子說：“我從來沒有先罵過你們一句，先打你們一下。我從來沒有欺負過你們任何一個人。我隻是不會說話，可是，我想和你們一起去唱歌，去上學；我想和你們一起去田野裏逮螞蚱、捉蟈蟈；我想和你們一起去放牛、去遊泳，在山野裏大喊幾聲；我真想做你們的朋友哇，你們知道嗎，你們……”
踩著院牆外的柴堆，趙雷向院裏望去，鐵虎一動不動，像個木頭人，石子、坷垃雨點兒般落在他的身上。趙雷心裏刀絞一樣難受：“都怪我，鐵虎一直要和我繼續比賽，那不是不近人情，不是耍蠻，他要奪回自己的尊嚴哪！我真不該贏鐵虎，更不該逼得他打死了自己的小狗。鐵虎摔跤輸了，又沒了小狗，就像是刺蝟沒有了刺，小貓沒有了胡子，老虎沒有了牙齒和尾巴，隻能任人欺侮了……他要的不是同情，不是安慰，他要的是他自己的尊嚴。我應該和他真正地比一場，重新把尊嚴還給他。”
他猶豫了一會兒，朝著所有的孩子大吼一聲：“住手！誰也不許再打他。我要再和他比一次！”話一出口，他又後悔了：晚了，鐵虎決鬥輸了，又死了狗，遭受了這麼大的打擊，他再也站不起來了。要是他不敢應戰，那麼，自己現在叫陣，無疑會讓鐵虎更加難堪。他心裏說：“好鐵虎，堅強些，來吧，比吧，救救你自己，也救救我。”
鐵虎站起來了。在孩子們的哄嚷聲中，他毫無懼色，緊了緊褲帶，瞪圓了眼睛，像一頭發怒的獅子，一步一步朝趙雷走來，每一步，都是那樣堅定，每一步，都是那樣有力。燕玲瞪大了眼睛，不明白趙雷為什麼還要叫陣。孩子們摸不透趙雷的心思，等著看一場好戲。
綠色的草地上，鐵虎的大手，鐵鉗一樣鉗住了趙雷的肩頭。他一閃，左手抓住了趙雷的右手，一貓腰，用肩去頂趙雷的腋下。趙雷一使勁兒抽出了右手，用右腳挑住了鐵虎的左腿，雙手把鐵虎的身子向後推去。鐵虎一跳，跳出了趙雷的右腳……
鐵虎的手，又一次緊緊地鉗住了趙雷的肩頭，他用冷冷的不可侵犯的目光死死地盯住趙雷，趙雷覺得鐵虎身上有一種神奇的力量，這力量使自己變得虛弱、無力、矮小……
兩個人緊緊地抓住對方的肩頭，一動也不動，在遠方墨綠的大山的襯托下，他們兩個組成一個“人”字，像是一座力的雕塑。整個草灘上，空氣凝結了，連天上的雁陣也像鑲在藍藍的天空上。許久，他倆的雙手開始發抖，雙腿開始哆嗦，汗水滲出了額頭。突然，兩人同時摔倒在草灘上。
趙雷躺在草灘上，身上像是卸掉了千斤重的擔子。鐵虎一躍而起，愣愣地盯著倒在地上的趙雷，他突然緊緊地摟住趙雷，使勁兒地拍著趙雷的肩膀、後背，晶瑩的淚水一滴一滴地落在趙雷的肩上。鐵虎使勁兒把淚水抹去，朝山腳下密密的樹林中走去。圍觀的孩子們鴉雀無聲地看著得勝的鐵虎。他們看到：藍天上，又在過雁陣，那一隊隊大雁，用強勁有力的翅膀，排開汙血似的晚霞，把大大的“人”字描在蔚藍蔚藍的天空上，印在古老的閃著粼粼波光的易水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