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瘡百孔徐州城(1 / 3)

千瘡百孔徐州城

“轟——”

一聲爆響,整個徐州為之一震。這聲音甚於十多天前的東線轟炸,猶如將那爆竹塞在徐州市民的耳朵裏,把人震得發麻,耳朵裏好長時間嗡嗡直叫。

正在摸黑吃晚飯的國軍,被這比當頭驚雷響多少倍的爆炸震掉了飯碗。官兵們惴惴不安地問:“怎麼回事?”

這一聲轟鳴,以它巨大的能量在方圓數十裏之內傳響,連徐州東南30裏以外的華野司令部也給震動了。粟裕覺得這聲音有些怪異,但怪在何處,他一時又判斷不定。

聲源出自徐州車站。

杜聿明從南京回來,將撤離徐州之前破壞徐州火車站的任務,秘密交給了國防部保密局在徐州的爆破隊長張亦東。張亦東麵善心狠,忠於職守。和日軍作戰時,他炸橋梁、燒糧庫,弄得日本人焦頭爛額;和共產黨作對,他搞起破壞來也屢屢得手。

張亦東求見李彌,請求李彌派工兵營協助。

李彌正在照鏡子,看臉色。他覺得從臉上的氣色能看出凶吉禍福。今天的臉色明朗,陽勝,看來今天是大吉。那麼晚上撤出徐州也許會順利。

張亦東剛講明來意,李彌就爽快地答應:“好,好,我這就著人通知。”

炸火車頭用的是從美國進口的軟性炸藥,把它們像泥一樣糊在火車頭上,轟隆隆一聲爆炸,震得房倒屋塌。一輛輛火車頓時支離破碎,各種管子擰在一起,如一堆燒黑的肚腸。美國人是行,炸藥的威力顯示出它的強大。

張亦東任務完成得相當出色,這些對中國人來說還相當珍貴的火車頭一個個在徐州站壽終正寢了,連研究價值都沒有。但他還是挨了杜聿明的訓斥。因為原來規定等大部隊離開徐州後再點火,可他提前了半天。這一炸,徐州變成了被捅的馬蜂窩,滿街軍民亂竄,攪成了一鍋粥。

其實,杜聿明從南京開會回來,還沒傳達撤退命令,徐州就動蕩起來了。各部買繩子扁擔,征用車輛,都在未雨綢繆。而此時,剛從上海飛來徐州慰問“徐東大捷”的上海市民慰問團則在飛機場痛哭流涕,擔心回不了上海。原來,他們帶著白銀硬幣和許多慰問品下了飛機,徑直找到“剿總”政工處,想去慰勞正在向南打通徐蚌線的官兵,匆忙間忽略了“剿總”本部和空軍基地。待他們發覺部隊人心惶惶,正準備撤退,趕忙丟下慰問品,返回機場逃命。誰知空軍因為沒有得到慰問品,推說飛機不能起飛。慰問團團長方治調頭求“剿總”,“剿總”正在生氣,也給了方治一個冷麵孔。方治身為國民黨上海市黨部主任委員,也算得上個人物,這時卻隻好扯起長袍,擦不幹雙淚長流,說盡了賠罪的好話,才得以搭乘原機離開徐州。

杜聿明指派張亦東從事破壞活動的同時,命令警備司令譚輔烈率員立即查封徐州市的公私銀行。不多久,譚輔烈無精打采地回總部,將帽子往桌上一丟,歎口氣說:“完了!”

杜聿明踏著滿地的公文、碎紙,走過去詢問道:“怎麼回事?”

譚輔烈兩眼直冒火:“人家他媽的溜啦!”

原來杜聿明從南京回徐州布置撤退,飛機尚在空中,南京的電話就打到了徐州的各家銀行。譚輔烈帶著大隊人馬連走幾家,都是人去樓空,不但現金運走了,連職員、家眷、細軟都已不知去向。

因為有葫蘆島的經驗,所以杜聿明向顧祝同誇下海口:“撤退沒問題。”想不到,徐州不是東北。那會兒他把消息瞞得天衣無縫。直到部隊全部到了葫蘆島,他才突然下令裝船,別說林彪給唬住了,連他手下的軍師將領也直到上船後才恍若驚夢。這回倒好,下邊清清楚楚,唬住的倒是自己。這個有點兒儒將風範的軍人一時間竟怒不可遏,當著譚輔烈拍案一聲大吼:“老頭子,錢就是命,連泄露軍情都不顧,叫我怎麼打仗!”

杜聿明試圖向郭汝瑰隱瞞撤退方向,但終究連粟裕也沒有瞞住。粟裕將他的主力縱隊全擺在徐南津浦路兩側,東線隻留下了由袁也烈率領的渤海縱隊。

11月28日,杜聿明飛南京磋商撤退計劃。這晚,毛澤東電示總前委:“須估計到徐州之敵有向兩淮或向武漢逃跑可能。”杜聿明也有他的機巧之處。他像在葫蘆島指揮撤退一樣,盡管徐州已滿城風雨,可他就是守口如瓶,一次又一次命令徐州東南方向的邱清泉兵團,在西起四堡,東迄水口,東西二十來裏寬的正麵,集中五個軍全麵展開強攻。

華野將士的阻擊異常艱苦。他們與敵人逐村爭奪,反複衝擊,幾乎每一個陣地都展開了肉搏戰,致使敵人的飛機、大炮無法轟擊前沿,隻能在二線消耗彈藥。

當粟裕正為一線吃緊調整部署、邱清泉為傷亡慘重大發雷霆的時候,杜聿明已經坐在何應欽送給他的小轎車裏下達命令:“撤——”

杜聿明這一手幹得挺漂亮。直到徐州空巷之後,粟裕才從各個渠道得到確鑿情報。

最先察覺到跡象的是十二縱司令員謝振華。

十二縱三十五旅一〇五團團長何傳修是個老紅軍,打仗倒是勇猛,就是資格老,不大聽招呼。這天晚上,他帶著他的團隊在敵軍陣地裏穿插,東打西打,打得沒有動靜了,不知怎麼就摸到了一片很廣闊的所在。

“他媽的,什麼鬼地方?”何團長心裏直嘀咕。他定眼一看,原來到了徐州飛機場。

飛機場上靜靜的,似乎布下了伏兵,等著給一〇五團一個毀滅性的打擊。可偏偏這何傳修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漢子。

“炸他娘的飛機去!”他叫部隊隱蔽前進,繼續往飛機場上摸。一直摸到機場中間,也沒見到一架飛機。何傳修很是氣惱。可既然來了,總得幹點兒什麼才好。他又指揮部隊向一座建築物摸去。他想,這裏一定是個彈藥庫,讓夥計們裝足彈藥,再一把火燒他娘的。接近了房子,他叫偵察員先摸進去看看。

小夥子從窗口探出腦袋,說:“團長,全是軍鞋。”

“他媽的!”何傳修很失望,轉而又笑了,部隊正沒有軍鞋呢!

“撤出來!”

何傳修給全團每個官兵發了兩雙軍鞋,又拐了幾個彎,天亮前摸回了陣地。

謝振華聽三十五旅報告說一〇五團擅自進入飛機場,還私分軍鞋,很惱火,命令道:“叫何傳修來見我!”

何傳修像根柱子似的站在謝振華麵前。

謝振華邊喝開水邊不緊不慢地批評何傳修,什麼紀律啦、作風啦、傳統啦……何傳修也不當一回事,他犯紀律也不是第一次,隻要是為大家好,自己不多貪一雙鞋,就不在乎。臉不紅,心不跳,天地良心,說得過去。

“我決定,”謝振華突然改個威嚴的腔調,“關你七天禁閉!”

“啊?七天!”何傳修急了。叫他挖七天塹壕或守七天陣地都行,可是叫他在一個房間裏坐七天,那是要他的老命了。

“嫌少嗎?”

“不不不!”何傳修分辯道,“不是我們要到飛機場上去的,是那裏一個人都沒有,我們才去的。要是有危險,我會帶一個團去送死嗎?司令員,真的,就這一次,下不為例……”

“什麼什麼?”謝振華打斷何傳修的話,“那裏一個人都沒有?”

“沒有!真沒有?”

“真的沒有!”

“啊?”

謝振華在屋子裏踱了幾步,轉身打電話報告粟裕:從飛機場的情況判斷,可能敵人正撤出徐州。

謝振華打完電話,看何傳修還在那裏,揚揚手說:“去去去,快回去吧!”

“不……不關了?”

“去去去,快回去吧!”謝振華嫌他羅嗦。

何傳修怏怏地走出來。不關上幾天,心裏也不是個滋味,畢竟是犯紀律了嘛!

粟裕放下電話,隻聽徐州又傳來一連串的爆炸聲。“敵人在破壞!”他心裏叫了一聲。這時,各方情報紛至遝來:敵人已放棄徐州,向西南方向撤出。粟裕一麵報告中央軍委和總前委,一麵讓張震立即電告各縱:迅速動員起來,火速圍追堵截,在運動中殲滅敵人!

杜聿明12月1日撤出徐州,渤海縱隊受命揮師西進,於當晚10時進入徐州。

古老的徐州如一個倒斃在路邊的乞丐,齷齪之至。滿街都是遺棄的米、麵、軍衣,破損、褪色的“慶祝徐東大捷”的標語如秋葉蕭瑟。被戰爭苛政折磨得死去活來的窮苦市民擁擠在街道兩旁,瞪大眼睛打量井然有序地開進來的解放軍隊伍。這是一支由山東老區開來的隊伍,幾乎清一色的山東子弟,日後他們又這樣開進了上海。以後聞名全國的“南京路上好八連”,就出在這支隊伍裏。華野的後勤工作人員忙於清點倉庫,他們簡直被五花八門的物資驚呆了。整車皮的白糖、榨菜,整倉庫的彈藥。正為缺少炮彈發愁的特縱司令員陳銳連連大叫:“發財了!這回發洋財了!”野司參謀處處長夏光看到一種裝滿白水的瓶子,不知是吃的還是用的。嚐嚐,沒有味道,不知該怎麼辦。後來請來內行一問,原來是防凍水。整箱整箱的鐵盒子碼了一大堆,上麵有外國字,大家都以為是新式地雷。有膽大的用刺刀一捅,哧地噴出水來,一嚐,不壞!原來是美國啤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