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瘡百孔徐州城(3 / 3)

陳毅大聲喊:“同誌們辛苦呀!”

那些士兵抬頭朝他們笑笑,又低頭趕路。太急了,顧不上說話。

鸞鈴丁當。一個指揮員威風凜凜,騎匹高頭大馬急馳而來。他看到了路邊的三個人,跳下馬來,舉手敬禮:“首長們好!”

“韋國清!”陳毅上前一步。

韋國清和劉伯承、鄧小平握手,壓抑不住心中的激奮。

“快些追!快些追!”劉伯承囑咐道。

“盡量輕裝!”鄧小平說,“一定要把杜聿明圍住!”

“請首長放心!”韋國清笑得很甜。

陳毅突然發現了什麼,問:“你的車呢?”

韋國清還是一臉笑容:“被炮彈打中,炸壞了。”

“老常——”陳毅扭頭喊。他發現離村子太遠,喊不應,就急急地對那小警衛戰士說:“快!快去叫老常把我的車開來!”

一輛美式吉普開了過來。陳毅走過去,對老常說:“跟韋國清同誌去,這個車子交給他了!”

韋國清高興得直拍車蓋子:“司令員,太謝謝你了!不過,老常你留下吧,我有司機。”

“那好,那好!”

士兵們都曉得這站在路口的三位軍人決不是等閑之輩。瞧,自己的兵團司令還給他們敬禮哩!大家投來尊敬的目光,走得更快了些。也有認識他們的,便用肘子輕輕地拐拐身邊的夥伴,小聲說:“劉伯承司令員!”

“啊?”這同伴是個秀氣的小兵。

“陳毅司令員!”

“啊?”

“鄧小平政委!我們的總前委書記!”

“……”那小兵的眼睛瞪得圓圓的,邊走邊看,腦殼轉不過去了,直打趔趄。

“看什麼?”後邊有人在催,“快走!”

“你看!”小兵緊著發顫的嗓音,“好大的首長啊!”

一撥部隊,一撥民工。民工沒有部隊整齊,聲勢卻更加浩大。如果說部隊像一條金色的強勁的蛟龍,那席卷而來的民工就是一團簇擁那蛟龍的滾滾濃雲了。抬擔架的、挑擔子的、趕馬車的、推獨輪車的,呼喚著,吆喝著,催促著,彙成震撼天地的音響。

陳毅摘下墨鏡,望著這番景象,沉吟不語。但他那棱角分明的嘴唇在翕動。他正默默地醞釀著一首詞,用的是“憶江南”的詞牌:

幾十萬,民工走不通。

駿馬高車送糧食,

隨軍旋轉逐西東,

前線爭立功!

鄧小平的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叉著腿站著,像一個在檢閱自己隊伍的指揮員。是的,他在檢閱他的戰士的政治工作。他要求部隊愛護群眾利益、搞好軍民關係的嚴格態度,使他的部屬感到吃驚。就在前不久,鄧小平聽說有幾個戰士在宿營地摘老鄉的果子吃,還不接受批評,便驅車來到這個部隊,召開有一百多人參加的營以上幹部會。幹部們想,大戰在即,鄧政委準是要講戰略戰術,做臨戰動員。誰知他往土堆上一站,厲聲講起軍民關係來:“……聽說有些戰士隨便摘吃群眾的果子,這不是違背了毛主席提出的《三大紀律八項注意》嗎?不拿群眾一針一線,你們還記不記得?這種破壞軍民關係的行為,你們難道不感到羞恥嗎?”

縱隊司令員站起來,紅著臉說:“我完全接受政委的嚴肅批評!如果大家還繼續讓我當司令員,那你們就回去教育戰士,改正錯誤;不然,我這個司令員不當了!你們說,能不能堅決改正?”

“能!”眾人異口同聲。

“好!”鄧小平手一揮,“散會!”

在戰爭的空隙,鄧小平喜歡練毛筆字。不論是柳體、顏體,他常寫這幾個字:王者之道,厚愛其民也;王者之師所向無敵。

追擊杜聿明集團的數十萬華野將士在正麵寬一百餘裏的淮北平原向西席卷。總前委和野司命令各縱,不僅要進行平行追擊,還要實行超越追擊,攔住敵人的頭。渤海縱隊進入徐州的,留一個師控製徐州市區,主力向肖縣跟蹤追擊;三、八、九縱和魯中南縱隊由城陽地區直插祖老樓,截殲逃敵;一、四、十二縱隊從徐南轉向西北,尾敵側擊追殲;十縱沿宿永公路急進,蘇北兵團之二縱經宿縣向永城前進;十一縱沿宿永公路急進;冀魯豫兩個獨立旅及兩廣縱隊控製原陣地待命出發。追擊部隊不顧敵空軍晝夜阻攔,向徐州西南方向漫山遍野地追過去,將士們扛著大炮緊跟步兵。公路兩側留下無數路標,已無法辨認是哪一縱隊,但所有箭頭均指向西方。各縱指揮員如是下達命令:

路標就是路線!

槍聲就是目標!

追上就是勝利!

於是,這個古老的戰場上,出現了許多新的故事:

九縱七十六團是南路先鋒,盡抄著小路往前趕。夜暗中,聽到前麵有喘息聲和瓷缸、鐵鍬、手榴彈碰擊聲。部隊的行進速度也慢了下來。營長劉紹毅有些火了:“怎麼搞的?前麵三營出什麼事啦?”他跑到前麵找三營長老閻。老閻手一指:“前麵來了一支部隊,和我們擠在一起了,老走不動。”

劉紹毅看插過來的這支部隊都背著大包小包,壓得東倒西歪,覺得不對勁。他往前走了兩步,仔細一看,圓圓的帽徽上全是青天白日!他急忙往後傳:“準備戰鬥!”

國民黨七十七軍副軍長許長林騎在馬上,眼睛澀澀的稍稍有些睡意,隻聽一聲大喝:“站住!繳槍不殺!”他的棗紅馬驚得猛地直立,虧得他騎術還行,沒給摔下來。他勒住韁繩,有些惱火:“你們是哪一部分的?還不趕緊前進,在這兒窮嚷什麼!”

解放軍班長詹美玉說:“喂,快下來!”

許長林這下怒了:“混蛋!你曉得我是誰?”

“曉得,你是老子的俘虜。”詹美玉五大三粗,上前一步抓住許長林的腿,往下一拖,“你給我滾下來!”

許長林摔得不輕。這下子他的眼睛一點兒也不澀了,隻是心裏有些窩火:“我他媽的怎麼這麼倒黴!”

解放軍七十四團三營營長有個睡前洗腳的習慣。追趕敵軍這麼緊張,他也照洗不誤。他披著打碾莊時繳獲的美式陸軍短大衣,沒戴帽子,雙腳泡在熱水裏,快活得直打哆嗦。一個士兵來叩門板,他漫不經心地問:“哪個連的?”

“報告長官,我是八連的!”那士兵一個立正。

他繼續洗他的腳。可一琢磨這話不大對勁。看這士兵的著裝是國民黨軍服,心想他準是新解放的,順口說:“叫你們連長跑步到這兒來!”

那士兵又一個立正:“是,長官!”

營長還在熱水裏蹭著紅紅的雙腳。一聲響亮的“報告”,他抬頭一看:媽呀,怎麼是戴大蓋帽的國民黨軍官?

兩人都愣了。

幸虧通信員來得快,撲上去繳了他的槍。

營長這才一邊匆忙地揩腳,一邊說:“你們被解放軍包圍了,快集合全連放下武器吧!”

“你、你們,”那連長直嘟嚕,“怎麼到這裏來了?這是我們的營盤。”

“誰說是你們的?”營長也認真起來,“老子三營先到的!”

排長宋士孝聽說一大群敵人在劉家湖地裏睡覺,便想去抓些俘虜。

昏昏的夜,冷冷的風,疲憊之極的國民黨官兵蒙著大衣,裹著毯子,倒在湖地裏呼呼大睡,如一片看不到邊的高粱捆。

宋士孝大喊一聲:“快起來!集合了!”

一個士兵擦著眼睛問:“師部走了麼?”

六班長謝家安大聲說:“師部早走啦,光剩你們啦!”

遠處幾個解放軍戰士也喊起來:“師部朝東南走啦!”

三百多個國民黨官兵罵罵咧咧、歪歪倒倒地跟著宋士孝走,走進了解放軍的陣地。幾十個戰士散布在敵軍裏,一個個推,一個個喊,揪耳朵,用腳踢:“快起來!出發啦!”但那些國民黨官兵太累了,都不想動。

一個解放軍戰士突然大叫:“共軍快來了,起來快走呀!”

這一喊果然靈驗。一個士兵從大衣裏探出頭,問班長王化安:“共軍在哪個方向?”

王化安罵起來:“他媽的,我來聯絡你們幾回了,還不快跟我走。共軍馬上就來啦!就在眼前了!”

國民黨官兵一聽這話,頓時慌起來,你推我,我叫他,一片喧鬧:“快走呀,共軍來啦!”“師部早走啦!”一個個從地上爬起來,疊大衣,卷毯子,灰塵嗆得直咳嗽。

宋士孝喊:“快!到陳雙樓後邊集合!”

一千多國民黨官兵浩浩蕩蕩走進一塊低窪的平地。

隊伍站好了,解放軍的連長往高台上一站。那聲音不大,可如地裂天崩:“我們是解放軍,你們被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