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是惱人的牢籠。一個有思想的人到成年時期,對生活有了成熟的感覺,他就不能不感到他被關在一個無從脫逃的牢籠裏麵。——契訶夫契訶夫戲劇創輝煌《海鷗》引起轟動
1895年底,契訶夫繼《伊凡諾夫》多幕劇創作之後,完成了經典劇本《海鷗》的創作。《海鷗》是契訶夫最有個性的一部作品,從它誕生之後,契訶夫被公認為天才的劇作家。
當時,著名戲劇家、導演符·伊·聶·丹欽科是梅裏霍沃莊園的常客,他一再邀請契訶夫寫劇本,《海鷗》就是在他的鼓勵下寫成的。他們從1887年冬天就在莫斯科相識了,當時,契訶夫的第一個劇本《伊凡諾夫》剛剛上演,丹欽科從中發現了契訶夫不同尋常的戲劇才能。
丹欽科一直鼓勵契訶夫,千萬不要放棄劇本的創作。
契訶夫的女友莉卡是他妹妹瑪麗雅的同學,她們在勒熱夫中學又是同學。當時,莉卡是一位年方19歲的非常美麗的姑娘,就像俄羅斯童話裏的“天鵝公主”。
莉卡擅長音樂,熱愛戲劇,契訶夫一家人都喜歡她,尤其令契訶夫情迷神往。而莉卡也被契訶夫的才華所吸引,他們之間的關係很快就發展到了戀愛的邊緣。
但是,契訶夫有著過強的理性,他一直不肯表露自己的這種感情,隻是與莉卡開一些流露傾慕之情的玩笑。而一旦莉卡表示出結婚的要求時,他卻又找借口拒絕,令莉卡有時難以捉摸他的真實想法。
莉卡在失望之餘,終於愛上了梅裏霍沃的另一位常客——出色的小提琴家波達邊柯。
在莊園舉行的聚會上,他們經常舉行二重奏,莉卡唱歌,波達邊柯伴奏。
而在1894年,波達邊柯誘騙了莉卡的感情後,又把她拋棄了。莉卡生下一個孩子,但不久那嬰兒就夭折了。
契訶夫在悲憤之中,把自己的感受寫進了《海鷗》男主人公特裏戈林的形象之中。而女主人公妮娜的形象在某種程度上則是莉卡遭遇的真實再現。
而至於劇中文學觀點的創作體會,則是契訶夫本人的感受。妮娜送給特裏戈林一個刻有書寫字的紀念章,這一情節也是來自契訶夫本人的生活。
1895年2月的一天,契訶夫收到了《俄羅斯思想》雜誌主編高爾采夫轉給他的一個精致的小包裹。裏麵是一個漂亮的小盒子,盒子裏裝著一個金質的表鏈墜子。樣式很特別,也很有趣,既不是通常的圓形、菱形,或長方形,也不是那種俗氣的象征愛情的心形,而是一本書的模型。書的一麵刻著:《安·契訶夫小說集》,另一麵刻著:“第二百七十六頁,第六行和第七行。”
按照這個頁碼翻開《契訶夫小說集》,就會在《鄰居》這篇作品裏,找到從特裏戈林嘴裏讀到過的這樣兩行文字:“要是你什麼時候需要我的生命,來,拿去就是。”
多麼新奇的禮物,多麼真誠的愛的表白!從這簡短的一句話裏,似乎可以感受到一顆充滿著矛盾、痛苦,並與這種複雜感情進行搏鬥的靈魂的輕微的戰栗。
這,到底是誰的贈品?契訶夫立刻就明白了,完完全全地明白了:這是28歲的女作家阿維諾娃的禮物。
契訶夫仔細地把禮物珍藏起來,他一聲也不響,既不回信,也不去看望。這是明明白白地表明他們相愛幾年了,已經達到心心相印,靈犀互通的程度,愛得熱烈而又深沉,純潔而又高尚。但他們又都明白,結合在一起,那是絕對辦不到的。阿維諾娃不僅有一個熱愛自己的丈夫,而且已是3個孩子的母親了,如果她要交出自己生命的話,那絕不是一個,不是,而是4個,連孩子們在內。
有一回,契訶夫和阿維諾娃與幾個朋友在一起閑談。有人談到:因為選錯了丈夫或妻子而不得不破壞夫婦生活,這樣做對不對?有的說,這裏根本不存在什麼對不對的問題,既在教堂裏證過婚,就不能變動;有的舉出了種種理由來激烈地反對。
契訶夫聽著,一語不發,但突然向阿維諾娃小聲問道:“您的看法呢?”
阿維諾娃不假思索地說:“先得斷定這樣做值不值得。”
“我不明白,怎樣叫值不值得?”
“值不值得為了新的感情而有所犧牲。要知道,犧牲是不可避免的,首先是孩子們。應該想到犧牲,而不是想到自己。這樣一來,值不值得就很清楚了。”
這就很清楚了,他還不能作任何答複,但又必須有所答複。
《海鷗》的顯著特色是它的雙重主題,即反映人們日常生活的愛情主題和帶有濃厚抒情色彩的藝術主題,並且這兩個主題互相滲透,互相促進,從不同角度和正反兩麵揭示了作品深刻的思想內涵。
劇本充滿了一係列繁複的愛情糾葛:特裏波列夫愛妮娜,妮娜愛特裏戈林,阿爾卡基娜愛特裏戈林,波琳娜愛醫生多爾恩,瑪莎愛特裏波列夫等,這些愛情故事像生活本身一樣,互相糾纏,平淡而又雜亂,但實質上是由一條強有力的潛流貫穿著。
契訶夫通過這些表麵平淡而又雜亂的故事,向觀眾揭示了一個真理:
個人的幸福和廣大人民的幸福是緊密聯係的,愛情和植根於現實生活的崇高理想是互相聯係的。
作品雖然寫了一係列的愛情故事,但這些愛情故事卻沒有一個得到完美的結局。特裏波列夫和妮娜的愛情,由於藝術道路的不同而夭折了;特裏戈林的愛情是低級、庸俗的;瑪莎對特裏波列夫的愛情,到頭來也隻不過是單相思而已;多爾恩與波琳娜的愛情由於生活趣味的不同,也並沒有得到幸福。
這一係列的愛情故事說明,愛情若離開美好的理想,就不可能開出絢麗的花朵。
《海鷗》裏麵有一句台詞很好地闡明了契訶夫這時的價值觀:
在所有的事業中,榮譽和榮耀並不重要,甚至連夢想也不像想象的那麼重要。重要的是忍耐,忍耐是一種信仰和使命。有了信仰,就不再痛苦;而知道使命,也就不再害怕生活。
契訶夫一再強調,《海鷗》是喜劇,是具有發人深省的含意的。《海鷗》充滿濃鬱抒情色彩的藝術的主題,也是隱藏在生活潛流下麵的真正內在主題。這個主題充滿了詩意:隻有真正獻身於人民的藝術家,才是生活的強者,才能成為展翅高飛的海鷗。
這個主題包含極為豐富的內涵,既揭示了藝術家的使命,藝術道路的艱辛,又強調藝術家必須有克服重重困難的勇氣和不屈不撓、堅持到底的毅力。
在劇本中,藝術的主題主要是通過對照手法來揭示的,契訶夫有意加以強調的是特裏波列夫和妮娜兩個青年不同藝術道路的對照。
特裏波列夫走的是一條遠離現實生活的頹廢主義道路。他有些才華,也想在藝術上有所創新,但是他的生活圈子太陝隘,他遠離人民,遠離社會現實生活,沒有找到藝術的源泉。
特裏波列夫個性軟弱,屈服於小市民庸俗生活的壓力,喪失了前進的勇氣,成為一隻被生活折斷了翅膀的海鷗。他常常沉浸於痛苦之中,對人生並無留戀,這種苦悶消沉的情緒,導致他走上頹廢主義的藝術道路。在遭受愛情和藝術的雙重失敗後,不得不以自殺告終。
導致特裏波列夫毀滅的根本原因,是他缺乏“中心思想”,他的生命沒有支撐點,遇到打擊,他的精神就完全崩潰了。
而妮娜和特裏波列夫所走的藝術道路不同,從而決定了他們的命運也不盡相同。妮娜是個外貌和心靈都很美麗的姑娘,她熱情活潑,積極追求美好的理想。在走向藝術的道路上愛情曾為她帶來諸多煩惱和痛苦。
妮娜和特裏波列夫之間,曾經有過熱烈而純潔的愛情,後來她明白這個年輕人太脫離實際,性格太脆弱,對她的藝術事業不可能有所幫助,於是她離開了他,投入已經成名的作家特裏戈林的懷抱。
她的第二次愛情是由於對“天才的敬佩”所引起的。在特裏戈林和特裏波列夫之間她毅然選擇了特裏戈林,這是由於她崇拜天才,幻想這個作家能在藝術事業方麵指引她,幫助她。
但是,特裏戈林並不像她所想象的那麼高尚,他和妮娜的戀愛隻不過是逢場作戲,他很快就拋棄了她,又回到了阿爾卡基娜的身邊。這樣,妮娜甜美的愛情之夢很快就破滅了,接著,她心愛的嬰兒又不幸夭折,一連串可怕的打擊沉重地落在她的身上。
但是,剛強的妮娜並沒有被壓垮,她不是一隻被毀滅的海鷗,她勇敢地麵對嚴峻的現實生活,一次又一次地經受住了生活的考驗。在艱苦的藝術生涯中,她逐步成熟起來,她的信念更堅定了,她從一個充滿幻想的少女鍛煉成了一個有堅強意誌的“真正的演員”。
後來,妮娜在與特裏波列夫重逢的時候很自豪地說:“我在演戲的時候,感到一種巨大的歡樂,我興奮,我陶醉,我覺得自己偉大,感到自己的精神力量一天比一天堅強了。”
她還說:“現在,我可知道了,我可懂得了在我們這種職業裏,主要的不是光榮,也不是名聲,也不是我所夢想過的那些東西,而是要有耐心,要懂得背起十字架來,要有信心。”
這一段話,是妮娜對自己藝術道路的總結,包含了她對藝術事業的體認,也表達了她對演員生活的熱愛。妮娜不是特裏波列夫所射死的海鷗,也不是特裏戈林所構思的短篇小說中的一個男人“因為沒有事情可做”便把她毀滅了的海鷗。妮娜是一隻展翅高飛的海鷗,她衝破一切障礙,在藝術的廣闊自由的天空勇敢地飛翔。
契訶夫曾說過:“應盡力使得人物的精神狀態能夠從他的行動中看明白。”
劇本內部的活動要比外部豐富得多,深刻得多,顯然契訶夫對日常生活作了哲學性的概括。
契訶夫的劇本不是憑借驚人的事件,不表現峰回路轉的外部衝突,沒有淺露的激動和興奮,沒有冗長的哲學和道德議論,而是遵循生活本來的邏輯發展,從那些常見的、平凡的、瑣細的生活中,揭示了難以覺察的人的精神世界的變化。
在第四幕開頭:花園裏多麼黑呀。應該叫人把那個戲台拆掉。立在那兒,有皮無肉的,看著叫人害怕,真像個死人的骨頭架子,大幕也被風吹得“嘩啦啦”的。昨天晚上我從它旁邊經過,仿佛聽見那兒有人在哭。
戲台對特裏波列夫當然具有特殊的意義。就是在這兒,他全然失掉了自己青春的詩意,愛情與夢想,像海鷗失掉湖水一樣,當然也失掉了他開拓未來的意誌和力量。生活是如此的嚴峻與無情啊!在夜晚“半明半暗”的油燈下,這樣的敘述氛圍,既是對即將臨近的特裏波列夫命運的暗示,也更加強了特裏波列夫命運的悲劇性。
契訶夫奠定的這種新戲劇技巧的基礎,不是靠光怪陸離的外部效果,也不是憑新奇動人的情節變化,而是依靠對於生活最深邃的意義的揭示和對於人物精神性格最奧秘之處的挖掘來激動人的心靈、引起觀眾共鳴的。
契訶夫所獨具的風格,就是深刻的抒情詩意和哲理性。這種特點不是觀眾一下子可以發現的。因為契訶夫從來不把生活的真諦直率地說出,也不是在急劇發展的情節中把主題表明出來。而常常是在劇中人因探索生活問題而激起的精神波紋與另一人物同樣的波紋的交織中暗示出來的。
特裏戈林與妮娜分別的一場,他們很少談到走、分別和不願表白的愛情,而是在談關於作家的使命、關於一隻被打死的海鷗。這裏關於作家的使命的問題正表明特裏戈林這個作家雖然認識到藝術隻有為千百萬人服務才有生命,而他本人卻隻能圍繞在一個女人身邊夢想光榮。
關於被打死的海鷗,似乎象征妮娜被愛情毀掉,而實際上同後來妮娜經受了生活的考驗而獻身藝術事業聯係起來看,妮娜是堅強的,這證明藝術隻有麵向人民,才能像海鷗那樣不被毀滅而是高翔起來。
這種深刻的詩意的哲理性被契訶夫深深地發掘了出來,而且他在表現它時,又是用象征,又是用大段的獨白,又是與外部不聯係的事件交織在一起。
高爾基指出了契訶夫的這種雙重結構:
一方麵,契訶夫在表麵上表現直接的現實;另一方麵則潛藏著詩意的概括,這種概括中有一種內在的音樂性和思想性,這就構成了一種潛流。
傑出的戲劇家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在契訶夫這種新型戲劇中發現了自己演劇的基礎。對潛台詞的發掘,構成了世界三大表演體係之一的體驗派的表演原則與技巧,開創了演劇藝術的新階段。
不過,1896年10月17日,對契訶夫而言,卻是個“黑色的星期天”。《海鷗》在聖彼得堡的亞曆山大劇院首次公演時,竟然遭到了慘敗。
在寫作期間,契柯夫本人也承認他自己“完全忽視了舞台劇應當遵守的基本原則”,不僅僅是表現在劇中的對話過於繁雜,而且出現了“冗長的開頭、倉促的結尾”的情況。
彩排期間,契柯夫曾經請求演員和導演放棄通常那種言過其實的表現形式,好讓觀眾們得到理解作品的機會。
由於意識到了這部作品的厄運,契柯夫幾乎撤回了出版許可,甚至不打算參加首演。當上演到第二幕的時候,他為了躲避觀眾的噓聲和嘲弄,躲到了舞台後麵。
這次演出的失敗是一些偶然因素起了作用。首場演出是為在商界和政界享有極高聲譽的著名喜劇演員列夫凱伊娃夫人舉行的福利演出。在確定演員時列夫凱伊娃未擔任任何角色。然而忠實於她的觀眾擠滿了劇院大廳。他們就是為欣賞喜劇作家輕鬆逗樂的喜劇和著名喜劇演員的演技而來的。
起初他們都以為上演的是非常有趣的喜劇,都希望能在觀賞過程中樂一樂、笑一笑,使精神得到刺激,輕鬆輕鬆。可是慢慢發現完全不是滑稽逗樂的喜劇,而是一個使人感到別扭的情調陰鬱的嚴肅東西。而且列夫凱伊娃根本沒有出場,這使觀眾感到受了欺騙。大廳裏驟然喧嚷起來,笑聲、喝倒彩聲、口哨聲四起。
麵對那種場麵,契訶夫感到震驚。他臉色蒼白,神情沮喪,起初坐在列夫凱伊娃的化妝室,然後又走到後台去。他焦躁不安,急於等待演出終場,徹底失敗的結局已在所難免了。
演員們非常吃驚,驚慌失措,忘記了如何扮演自己的角色,隻好稀裏糊塗演下去。往後演出效果一幕比一幕糟,大廳裏成了喧鬧的海洋,笑聲中還夾雜著叫罵聲、怒吼聲。
這場演出中微拉也沒有演好,雖然契訶夫對她寄予了很大的希望。 這一切好像是故意砸鍋似的,觀眾也好像是故意挑選的,全是一些滿腦子守舊思想帶著小市民欣賞習慣的人和滑稽劇的狂熱愛好者。
然而這次演出的失敗還有深層的原因。 那時劇院裏的表演水平還達不到契訶夫戲劇革新的要求。最多隻能把外部動作和語言展現給觀眾,而不善於表現微妙的心理活動和體驗。
淩晨2時,他還獨自一人在大街上遊蕩。回到家以後,他曾對一個朋友宣布:“如果我不能活到700歲,我就再也不寫戲劇了。”
《海鷗》公演的第二天,聖彼得堡的各家報紙發出各種評論:
昨日隆重的福利演出,被前所未聞的醜陋蒙上了一層陰影。我們從未見過如此令人暈眩的失敗的劇本。
我們很久沒有遇到如此失敗的戲劇了。
契訶夫的《海鷗》死了,全體觀眾一致的噓聲殺死了它。
這不是一隻海鷗,而隻是一隻野鴨。
契訶夫回到梅裏霍沃後,馬上投入了緊張的工作:寫小說,給農民看病,參加地方議會,為塔幹羅格建立圖書館,關心生病的列維坦。契訶夫用這些來回答聖彼得堡給他的侮辱。
1896年初的幾星期裏,契訶夫開始整理這個劇本,幾乎全部推翻。他第二次把寫好的劇本寄給了波達邊科。
聖彼得堡審查委員會對劇本做了一些細節上的修改後,於1896年8月20日通過了劇本。9月8日,正當契訶夫在費奧多西亞蘇沃林家中做客時,波達邊科發來電報說,聖彼得堡的亞曆山德林斯基劇院同意,預定於10月17日公演《海鷗》。並且,劇中的角色將由一些極為出色的演員擔任。
10月7日,契訶夫動身前往聖彼得堡,到達後的第二天,他就坐在亞曆山德林斯基劇院黑暗的劇場裏觀看排演。
契訶夫這期間卻突然意外地又遇到了阿維諾娃。
一年後,他們意外地相會了。在一個作家舉辦的假麵舞會上,阿維諾娃化了裝,她戴著假麵具,嘴裏含著一枚核桃,改變了自己原有的嗓音,徑直走到契訶夫的麵前,站住了。
“看見了你,我真高興!”她說。
“我不認識你,假麵人。”契訶夫仔細地瞧著她,回答道。
真的不認識嗎?不,契訶夫一眼就把她認出來了。契訶夫挽住她的胳膊,帶到一個空無一人的走廊上。
“你知道,我的戲不久就要上演了。”
“我知道,《海鷗》。”
“那就很仔細地看吧,我要在戲裏答複你。可是務必要仔細聽,別忘了。”
“你要回答我的什麼問題呢?”
“回答許多問題,務必細心聽戲,都記住。”
阿維諾娃等待著契訶夫的這個許諾,她不安地等待著這一天。
10月21日,當第二次公演機會到來的時候,《海鷗》卻得到了人們狂熱的追捧,並且很快遍及全國。
當時,劇院裏座無虛席。在特等座位上,一位年輕、美麗、穿著典雅大方的女士,正聚精會神地注視著舞台。她滿臉緋紅。看得出來,阿維諾娃是帶著一種特別激動、緊張的心情來觀看這次公演的。
第三幕開始了,女主人公妮娜與劇作家特裏戈林在告別,她遞給他一個紀念章,接著說:“作為臨別紀念吧!我讓人把你姓名的第一個字母,刻在上邊了,另一麵刻上了你的一本書的名字。”
“這太可貴了!”特裏戈林吻了吻紀念章說,“多麼可愛的禮物嗬!”
妮娜走了,特裏戈林拿著紀念章翻來翻去地愛撫著,清清楚楚地讀道:“第一百二十一頁,第十一和第十二行。”然後走到一邊,又把這些數字讀了一遍,問剛剛走進來的女主人:“這裏有我的什麼作品嗎?”接著又讀道:“第一百二十一頁……”
他拿到了那本書,找到了那幾行,然後一字一句地讀著:“要是你什麼時候需要我的生命,來,拿去就是。”他走到一邊,把這句話又重讀了一遍。
這樣一個並不特別顯眼的情節,卻在阿維諾娃身上,產生了意想不到的藝術效果。她一下子呆住了,好像透不過氣來,腦子“嗡嗡”直響。但她還是強作鎮定,努力地記住了那幾個數字,在心裏默默地念了好幾遍:第一百二十一頁,第十一行和十二行。
演出結束後,她心慌意亂地坐上馬車,向家裏馳去。
“看來這就是回答,他從舞台上回答我了:第一百二十一頁,第十一行和十二行。”阿維諾娃在心裏默誦著這幾個數字,“但這個數字跟我刻在表鏈墜子上的完全不同。到底是怎樣的回答呢?”她焦灼不安地想。
回到家裏,她找到契訶夫的集子,用顫抖的手,翻到一百二十一頁,找到那兩行:“可是你為什麼那麼入神地瞧著我?你喜歡我嗎?”
不可理解。什麼意思呢?這不是開玩笑嗎?她躺到了床上,忽然又爬了起來。腦子裏閃電似的升起了一個念頭:“對我的回答,為什麼不會在我的書裏選出兩行呢?”
她急忙找到了自己的小說集《幸福的人》,按頁碼翻到那兩行,念道:“年輕的姑娘們不應該去參加假麵舞會。”
對了,這才是真正的回答。它確實回答了許多問題:是誰送那表鏈墜子的,是誰戴著假麵的,是誰那樣深深地愛著他,一切,所有的一切,他全都知道。
她的雙眼,噙滿了痛苦而又幸福的淚水。
演出第二天,女主演科米薩爾熱夫斯卡婭寫信告訴契訶夫:
我剛從劇場回到家裏,我們勝利了。這次成功是全麵的、大家一致公認的。現在,我真想在劇場裏看到你,更希望讓你聽到全體觀眾叫喊作者的歡呼聲!
波達邊科也發來電報說:
巨大的成功。每演完一幕,都聽到掌聲。第四幕結束後,又有更多的鼓掌聲和歡呼聲。演員們讓我向你轉達他們的喜悅心情。
最使契訶夫感動的是,著名的法學家和精明的心理學家科尼給他發來了賀信:
從題材和主題思想的新意以及對日常生活細心觀察的角度來看,《海鷗》是一出非同凡響的好戲。舞台上出現的悲歡離合、富有說服力的行動和無聲的痛苦等場麵,正是生活本身的真實寫照。每個人都離不開這種日常生活,但是幾乎沒有人能夠理解生活內在的嚴酷諷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