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一樹菩提一煙霞(2 / 2)

“柏梁冠南山,桂宮耀北泉。晨風拂幨幌,朝日照閨軒。美人臥屏席,懷蘭秀瑤璠。皎潔秋鬆氣,淑德春景暄。”謝靈運的山水詩,清新自然,恬淡有味,一改魏晉晦澀的玄言詩風。自然山水讓他消去塵勞,忘記政治煩憂。他的詩文、書法、畫作,被山水草木浸潤得那般疏朗、質樸、純淨、超然。

陶淵明,則為中國第一位田園詩人,被稱作千古隱逸之宗。他也曾懷著大濟蒼生之願,入了仕途。但終不肯為五鬥米折腰,方醒悟過去種種,是誤落塵網。他辭去彭澤縣令,歸隱南山,過著躬耕自資的生活。作《歸去來兮辭》,以示他不肯流俗的決心。

“少無適俗韻,性本愛丘山。誤落塵網中,一去三十年。羈鳥戀舊林,池魚思故淵。”他本愛丘山,閑隱田園的生活,讓他的心靈找到了歸屬。陶潛的詩作,自然而寧靜,有一種絢麗之後的平淡,看似尋常,卻韻味無窮。

“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在那遠離浮世,沒有車馬喧囂之境,陶淵明結廬而居。東籬下,隻見他身影飄逸,采一束菊花,悠然忘我。淡淡菊香,在日暮清風下,醉人心魄。這就是世人夢寐以求的桃源生活,又有多少人可以如他這般放下繁華,返歸自然,安貧樂道。

後有山水田園詩人王維和孟浩然,一生窮極山水,過著半隱半仕的生活。王維詩風清淡,流動空靈。孟浩然格調質樸,自然清遠。蘇軾曾說:“味摩詰之詩,詩中有畫;觀摩詰之畫,畫中有詩。”王維將詩融於畫境,借山水傳達世情。詩畫的靈魂交集一起,意趣悠遠,神韻脫俗。

“中歲頗好道,晚家南山陲。興來每獨往,勝事空自知。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偶然值林叟,談笑無還期。”王維信佛,詩中不說禪語,已含禪意。人生幻滅無常,唯有山水寂靜空靈,不言悲喜,淡看榮枯。

“落景餘清輝,輕橈弄溪渚。澄明愛水物,臨泛何容與。白首垂釣翁,新妝浣紗女。相看似相識,脈脈不得語。”孟浩然的詩不事雕飾,含自然清趣。雖不及王維詩中浪漫空靈的畫卷,淡遠清空卻不減陶潛,不輸摩詰。

而一生仗劍飄蕩的李白,亦是遍遊天下名山勝水,寫下許多讚美山河的壯麗詩篇。他才情超絕,氣宇軒昂,筆下的山水丘壑灑脫大氣,靈動飛揚。“陽春召我以煙景,大塊假我以文章。”他大筆橫掃,潑墨如風,巍然青山、浩蕩江河瞬間有了流動的風采。“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複回。”他用胸中豪氣,賦予山水自然崇高的美感。

還有一位曠達豪邁的詞人,崇尚自然,將天地萬物付諸筆端。其文汪洋恣肆,若行雲流水。一首描寫西湖的詩作《飲湖上初晴後雨》,古今已無人超越。“水光瀲灩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濃妝淡抹總相宜。”

古往今來,多少遊人詩客,沉醉於西湖的山魂水魄。明人汪珂玉《西子湖拾翠餘談》曾有一段評說西湖的妙句:“西湖之勝,晴湖不如雨湖,雨湖不如月湖,月湖不如雪湖……能真正領山水之絕者,塵世有幾人哉!”西湖的山水,成了世人夢裏追憶的江南。那幾座山巒,一湖淨水,收藏了太多動人的故事、美麗的諾言。

“生於西泠,死於西泠,埋骨於西泠,庶不負我蘇小小山水之癖。”一代才女蘇小小長眠於此,西湖的山水撫慰她一生的情懷與依戀。而隱居孤山的林和靖,亦是一生與山水做知己,娶梅為妻,認鶴作子。

聚集於揚州瘦西湖的揚州八怪,也是借著那一湖瘦水、半片青山,滋養性靈,繪畫吟詩,極盡風骨。春秋時期的範蠡,功成身退後,攜西施隱居山野,泛舟五湖。唐人杜牧,亦遠上寒山,於白雲生處尋訪人家,停車於楓林,醉倒在紅葉堆裏。

“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如今再讀柳宗元的這首《江雪》,似有一種過盡千山暮雪,將風景看透的釋然與沉靜。我們都隻是散落在天地間的微塵,想要停留於某闋山水,卻無法止步。

且當作修行,來世再沿著山水的足跡,找到今生的自己。也許此生所遇之人,所經之事,都煙消雲散,不複存在。但那山,那水,依舊相看不厭,情深意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