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3)

“他真的是個好人,就算、就算他宣布短時間內不聯絡,也肯繼續接我的電話……”

那是在你打了三天三夜之後。

“而且,他肯默默地聽我說話,傾聽我的痛苦……”

那是無言以對吧?

“蘇醫師,你有在聽嗎?”

“嗯?有有有,你繼續說下去。他後來不是掛了你的電話嗎?”

醫院正在推行禮貌運動,要讓病患有如沐春風之感,蘇洺禹連忙擠出笑臉,嘴角彎成一個尷尬的弧度。

什麼時候醫生這行業變成賣笑的了?

“他太善良了,不忍心聽到我的近況,這會讓他深深地內疚與自責,所以他忍痛掛掉我的電話,避免加深我們各自的創傷。”

女子雙手交握,陷入自己的回憶當中,用戲劇性的語調詠歎,沒發現到大夫正不耐煩地在病曆上麵塗鴉。

說的比唱的好聽,掛電話就是掛電話,哪來這麼多借口?

“所以,你認為他拋下你不管的行為很善良?”蘇洺禹用溫和的口氣詢問。

這女人的邏輯有很大的問題。

“嗯!沒錯。他是怕我愈說愈傷心,傷心就傷身,為了我的身體著想才掛電話的。”

如果那男人這麼有良心,一開始就不會腳踏兩條船了。

這段轟轟烈烈的戀愛史看起來似乎告了一個段落,蘇洺禹精神一振。

“所以你們就此失去聯絡?”他耀眼地微笑著。

“不,我昨天淩晨三點終於打通了電話,跟他再度聯絡上。”病患麵露嬌羞。

“你們談了些什麼?”

“他叫我一個人好好地生活,不要再想著他,就當他死了好了;他還對我說對不起,要我忘記他……但這怎麼可能?他沒有死,為什麼要我當他死了?他明明沒有死,我要怎麼忘記他?就算他死了,我一輩子也不會忘記他的。他為什麼要我做我做不到的事情?”病患有些激動。

“杜小姐,人的一輩子是很長的,你的前男友說的也對,你就當他死了,人死不能複生,你這樣想,心情會比較平靜一些。”

“既然一輩子很長,為什麼要我現在就放棄?不,我不要!”女病患握緊拳頭,咬著牙關,斬釘截鐵地說。

真是執迷不悟,帶著營業用微笑的蘇洺禹至此也笑不下去了,他皺起眉頭:“既然你一定要找到他,為什麼不直接上他家去?”

“我……”女人低下頭,久久不發一語,再抬起頭來時,已經是滿眼的淚水。

蘇洺禹歎口氣,在病例表上寫下“躁鬱症”、“強迫性行為”等字眼。

雖然那男人是個拋棄女友的負心漢,這時他卻忍不住同情起他的處境。

遇到這種女人算他看走眼。

以為可以腳踏兩條船,然後片葉不沾身地拋棄掉這個女人?

他現在肯定已經嚐到被苦苦糾纏的報應。

蘇洺禹將眼神飄向護士,暗示她趕這位病患出門。

護士們視而不見,笑笑地別過臉去,讓蘇洺禹自己解決這個難題。

不知道為什麼,她們的眼神當中對這位女子都充滿崇敬的神情。

不過就是個瘋女人而已嘛!

蘇洺禹在心裏微慍地想,接著又連忙糾正自己不敬的稱呼,精神科病人不該受到歧視。

問題是,這裏是家醫科。

“杜小姐,後麵還有二十幾個病人,你要不要預約下次的門診,下星期再來?”

“可是……我很忙……”她遲疑地捂住嘴巴,眼神流露不安。

蘇洺禹想站起來尖叫──

你忙?小姐,你已經端坐在這張窄小的椅子上,說了一個多小時的挽回男友作戰紀實,你居然敢說你忙?

後麵有幾十個病人拖著疲憊的身子盯著一個多小時沒有跳過的號碼等候,你到底有沒有想過他們的處境?

維持住最後一點點風度,蘇洺禹眼睛上翻,努力地微笑。

“杜小姐,下個病人已經等了很久。下星期我將你轉到精神科去,依你的情況,那裏的醫生可以給你比較妥善的治療。”

含笑著,他指示護士小姐把預約單填上精神科幾個字。

“不行啦!蘇醫師,精神科的主任大夫宣布,如果下次再看到杜小姐出現在他的預約名單上,當天他就休診一次,帶著他的蘭花浪跡天涯去。”護士小姐附耳過來,對蘇洺禹耳語。

“有這麼嚴重嗎?”

“是上次杜小姐在他的診療室中砸壞他最愛的那盆蘭花後宣布的。”

“得過獎,身價千萬的那一盆?”

“沒錯。”護士的神情肅穆。

這可不妙,那位大夫將蘭花視若性命,蘇洺禹一進醫院實習就被學長叮囑過,千萬不可以動到那盆蘭花的一片花瓣,否則會被貶到醫院的最深處看管太平間。

“沒錯。”護士小姐對蘇洺禹眨眨眼睛,強調事情的嚴重性。“你一定知道,他是下屆院長的熱門人選。”

蘇洺禹以手支額,他當然清楚這件事情,那位主任大夫得罪不得啊!

“還有別的醫生可以讓杜小姐預約嗎?”

“杜小姐說那些醫生都沒有耐心聽她說話,她不喜歡。”

像她這種病人,誰會喜歡?這種教學醫院“論件計酬”,可不是分秒計價的心理醫生。

“我可以說下去嗎?”病患可憐兮兮地問。

蘇洺禹很清楚地看見一滴淚水流了下來,四周的護士投來“你弄哭她了”的責備眼光。

他到底招誰惹誰啊?

“隻要再一下下就好……拜托……”雙手無肋地捏著膝上的裙擺,珠淚低落。

該死!她愈哭愈厲害了,蘇洺禹可以明顯感覺四周對他傳來的敵意,控訴他辣手摧花。

微笑,微笑是全世界共通的語言。能夠化暴戾為祥和,驅走寒冬,迎向朝陽。

蘇洺禹覺得自己的嘴角快僵掉了,顏部神經的健康堪慮。

“杜小姐,請喝杯茶,休息一下。”楊護士端來一杯香氣四溢的烏龍,放在女病患身旁。

為什麼有熱茶伺候的是病人,而不是他這位主治大夫?

蘇洺禹掩不住心頭的一絲鬱悶,明明是高級知識份子、金字塔尖端的菁英,在醫院當中卻老被當作無知小子,被一群老護士們玩弄在鼓掌之間。

“蘇醫師,你快安慰一下杜小姐。”

“會把女人逼哭的男人交不到女友喔。”

“蘇醫師,你年紀輕輕的,沒想到這麼狠心,連個女孩都欺負。”

“真是沒良心喔。”

幾個護士一搭一唱,逼得蘇洺禹頭痛欲裂。

“好吧!好吧!”

“你願意聽我說下去嗎?”女病患眼中迸出閃亮的光彩。

“請!”作了一個繼續的手勢,蘇洺禹將頭埋入病曆當中,挫折地將歎息掩在卷中。

@@@@@

“您的電話即將轉入語音信箱,請在嗶一聲後……”

還是沒打通,已經數不清是第幾通電話了。

當一個人決定避開自己的時候,居然可以做到如此徹底的程度,手機不開、更改家裏電話,連工作也請了長假。

“既然你一定要找到他,為什麼不直接上他家去?”醫生的話在耳際響起。

當時她沒有回答,不想承認自己不敢麵對現實。

不敢再度上門問罪,而在他開門時,發現他擋在屋子前叫她滾,而房子當中隱隱約約有女人的身影晃動。

打電話,至少還有一段距離的美感。

即使他說謊,她也可以將溫柔的謊言拿來引鴆止渴。

他說:“隻要等我一陣子,讓我一個人靜一靜、想一想。等我想清楚,我一定會給你一個答案。”

隻求他回心轉意就好,其它的,她什麼都不求。

望著灰藍色的天空,冬天的日出來得特別遲,杜俐芊等了許久,還是沒等到一窗明亮的藍天。

清晨會讓人覺得絕望,醫生的話一點也不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