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杜俐芊楞楞地點頭。
“為了那種人哭泣,簡直浪費水份。還有,你哭起來真的很醜,以後不準再哭了。”
“這一句話很傷人耶!人傷心的時候就會哭,這是自然反應嘛……而且,我真的很醜嗎?’杜俐芊帶著委屈質疑。
“嗯哼。”
他又從鼻子裏哼出聲音來當作回答了,而且連再見也沒有說就轉身離開。
杜俐芊目送著蘇洺禹飛快的腳步,抓著手上的麵紙發呆。
他有急事嗎?跑得好快。
淚已經不再掉了,心裏也踏實了一點,甚至,有點高興……
雖然那個人的口氣是糟了一點,不過,良藥苦口嘛!對方是醫生,說不定這才是治她的好辦法。
杜俐芊自我安慰地想著,抹抹臉,擠出一絲笑容。
奇怪,被罵了一頓還這麼高興。
自己一定是個被虐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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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洺禹從來沒有告訴過人,他喜歡醫院當中消毒藥水的味道。
他喜歡在醫院當中剛洗好的床單,每次護士將病床鋪好之後,他就會不由自主地上去躺上幾秒鍾。
就像他喜歡清白無瑕的人生,他喜歡一切屬於幹淨的東西。
擊敗每個人,是他人生的目標;高高在上,是他做人的準則;成為家醫科的主治大夫,則是為了賺錢方便。
幫一些沒有醫學常識的小老百姓看病,開一些頭痛感冒的藥,遠比其它科要輕鬆許多。
但是,有時也有出現例外。
十七歲,除了三餐不太正常以外,沒有什麼不良習慣;平常也常運動,身體還算不錯,沒有心血管方麵的疾病,但最近經常會心髒痛……
“醫生,是不是很嚴重?”簡單述說完自己身體狀況的十七歲健康少年,一臉擔心地望著他。
“心髒痛?痛多久了?有哪些症狀?以前有沒有發生過這種情況?”蘇洺禹親切地微笑。
如果真的是心髒痛,不可能還會有力氣隔了一段時間才跑來看一個平常隻醫頭痛感冒的科目。
真正的心因性疼痛會讓人覺得心髒好像被挖出來被用力踩,有些人甚至會覺得自己快死掉了。在旁人的眼中來看,這病人好像在“痛”,但事實上這種感覺比“痛”更糟,糟到病人馬上會去掛急診;糟到病人送到急診後,萬一遇到像他這種看不出來你有多糟,居然還在扯病史詢問的冷血白爛都沒力氣生氣。
“從七、八月到現在,有時候心髒會突然刺痛,一開始是一兩秒的刺痛,然後持續幾分鍾都會不太舒服,不過昨天半夜突然持續刺痛了十秒多,還加上呼吸困難。”
聽起來很嚴重,但在專業醫生的耳朵裏,隻是很一般的胸壁問題。
但病人花了兩百元掛號,好歹給人家個啥吧?
“我壓壓看。”蘇洺禹帶著笑容趨前。“壓下去你會不會痛?你的痛壓不壓得到?”
“痛痛痛!”一摸到某點,病人小呼小叫起來。
蘇洺禹大筆一揮,指示病患去照個X光回來看看。
然後──
“氣胸。”他看著照回來的片子,微笑著說。沒什麼大不了的,所有的病人在他眼中都隻是一塊肉而已。
“啥?”
“我說你是氣胸。”
“醫生,那我怎麼辦?”聽到少見的專業名詞,少年似乎有點著慌。
“回家休息啊!你看你的肋膜有沾粘,身體自己會吸收掉。”蘇洺禹晃晃手上的X光片,十分優閑,繼續擺出親民愛民的姿態。
“沒有藥?”少年大吃一驚。
“沒有。”蘇洺禹很老實。
“可是我覺得喘哩!”
“還好吧……真的在喘,說話不會這麼大聲。”
“你看,壓了會痛。”少年用手指用力戳戳方才疼痛的部位。
“你不壓就沒事。”蘇洺禹交叉手臂看著他。
“如果回家休息後更嚴重的話要怎麼辦?”
“再回來看急診啊!喘不過來,我們就插管用機器幫你呼吸;輕一點的話,用剪刀撕開胸壁放個胸管,我們幫你放出空氣。”
“連藥都沒有?我先前看的中醫還有藥!我來你們這邊就是要檢查的,檢查沒有,連藥都不給,你們是開黑店喲?”少年大呼小叫起來。
“不是已經照胸部X光了?難道我問診和聽筒就不是檢查嗎?”
中國人就是愛吃藥,一聽到醫生不開藥,就活似醫院吞了他們的掛號費一般,蘇洺禹對這種病人最是頭痛,雖然可以開一些維他命來虛應故事,但這實在太浪費醫療資源了。
比起來,杜俐芊不過也隻是想要一個人聽聽她說話,這個要求合理多了。
怎麼又想起她了呢?
蘇洺禹楞了一下,想起那天站在街道上楚楚可憐的身影。
她後來不知道怎麼了?
有沒有依照他的話,回家去好好過自己的生活?有沒有忘記那個爛男人,努力讓自己快樂一點?
“醫師,你這樣很不負責任哦!”
少年不愧是有話直說的新時代青年,蘇洺禹不知道他的白爛敷衍笑容要不要持續下去。
是要跟他說謝謝再聯絡,然後將他轟出去?還是繼續堅持顧客至上的原則,繼續閑扯他嚴重的病況?
“你到底想要怎麼樣?我姊姊認識你們院長哥哥的兒子……”少年沒耐心地開始撂話下來。
“蘇醫師,你快過來!”一個護士大吵大嚷地跑進來,打斷兩人的糾纏。
“什麼事?”
今天,他倒是很歡迎有人終止這段無聊的對話。
“電視……你來看看電視……不好了……得快點想想辦法……”護士說得斷斷續續,上氣不接下氣。
“怎麼了?”
蘇洺禹拋下那個懷疑自己在十七歲少齡會心痛而死的強健少年,快步出門,隨著護士的腳步奔向候診室。
幾個護士正圍著候診室裏的電視觀看,頻頻跳腳,團團轉如熱鍋上的螞蟻,膽小一點者,早已經紅了眼眶。
蘇洺禹在發現她們觀看的畫麵是什麼時,也不禁大驚失色。
“她到底在幹嘛?這是現場連線,是不是?”蘇洺禹痛心地跳腳。
“蘇醫生!你快點想想辦法,杜小姐一向肯聽你的話……”平常不把他放在眼中的護士,這時同聲向他求救。
一個醫師走過來,發現這麼一群神態慌張的護士,停下腳步,發現蘇洺禹也夾在其中。
“今天大家怎麼有誌一同,摸魚摸到這兒來了?有什麼精采的節目?”那醫師笑著拍拍蘇洺禹的肩膀。
他轉頭看電視,瞧了半晌,畫麵上有個女子正坐在高樓的邊緣,警方在樓下拉起封鎖線,消防隊出動雲梯車在底下待命,幾個消防隊員隔著一條馬路對她喊話,要她冷靜。
周遭的觀眾愈來愈多,萬人空巷,一齊跑來看熱鬧。
“洺禹,這不是你那個女病人嗎?經常哭哭啼啼的那一個。”
消防隊員不管喊了什麼,那女子都置若罔聞,一逕坐在屋頂窄小的邊緣上一動也不動。
強風打著她的裙擺,白裙擺動如風中顫抖的花瓣。
“還好她沒在我們醫院鬧,謝天謝地,我們醫院可禁不起這種醜聞。洺禹?”
醫師轉頭看去,原本蘇洺禹站立的地方空無一人,擁擠的走廊上響起許多被衝撞過後的尖叫聲。
一個穿著白袍的身影,正沒命地往樓梯跑。
“洺禹,你要上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