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1 / 3)

長達數日的時間裏,月兒比陀螺還忙,整日東跑西跑,在客棧內外進進出出。秦不換拒絕提供幫助,令鳳陽村的女人們大為失望,月兒義憤填膺,忙著鼓勵眾人,還提出不少主意。她這個毫不相幹的人,反倒比女人們更積極奔走。

每日早晨,天才蒙蒙亮,月兒就出門去,直到月上柳梢頭,她才回客棧。

隻是,秦不換比她還忙。

早晨她起來後,掌櫃會告訴她,秦不換早她一步出了門;晚上她回來後,掌櫃會告訴她,秦不換尚未歸來。

怪了,不是說了,不管鳳陽村的事嗎?那麼他還有啥事可忙的?

好不容易,一個下著春雨的夜裏,月兒回來的時候,瞧見了秦不換的房裏,透出幾許燭光。

非但如此,她還聞見食物的味道。

沒有敲門,月兒推開房門,直接闖了進去。

「你這幾天都上哪裏去了?」她劈頭就問,圓滾滾的身軀往前一跳,自動自發的來到桌邊,抓了筷子,就開始大啖桌上的消夜。

秦不換坐在桌邊,穿著藏青色的袍子,手中執著筆,不知在寫些什麼。他隨身的素扇,擱在桌案上,素扇旁則擺滿了書籍。

聽見這沒頭沒腦的質問,他沒有抬頭,悠閑的翻著書冊。

「忙。」秦不換淡淡的說道。

她咬著筷子,瞪著他瞧。

「忙什麼?」她又問。

薄唇上掀起笑意,他抬起頭,黑眸瞅著她。「我還能忙什麼?不就是看看這城裏的姑娘。」

「喔。」她小聲的回答,低頭哨著烙餅,在心中暗罵他死性不改。

看姑娘?哼,難道他這幾日不見蹤影,是去打探這座臨海鎮,是否有構得上他標準的女子?

心裏那酸疼的感覺,像小螞蟻般爬啊爬,悄悄的占據了她的心口。

烙餅被她啃得七零八落,餅屑兒掉滿了一桌,粉嫩的雙頰上,也沾了不少。

秦不換放下書冊,再度提筆,在宣紙上寫了幾句。「鳳陽村的女人們,打算怎麼做?」他問得漫不經心。

連著幾日沒瞧見月兒,他隱約猜出,她跟那群女子,肯定有了什麼計劃。她古道熱腸,那些女人則是救人心切,這兩方湊在一塊兒,哪裏可能會安分?

月兒吞完烙餅,挾起春筍肉絲,放進嘴裏。「嗯,計劃得差不多了。」

「什麼計劃?」濃眉挑高,運筆速度卻沒有停歇,行雲流水般的字跡,源源不絕的出現。

「劫獄。」她一臉熱切,興奮的宣布。

這回,毛筆停了下來,秦不換緩緩抬頭,眯著眼觀著月兒。

「這是我們討論出來的結果,與其等著那糊塗官做定奪,不如快快搶了人,好回村裏去。」她咧著嘴,眨著水汪汪的大眼。「這主意很不錯吧?」她忍不住發問,想聽聽他的看法。

秦不換沒讓她失望。

「笨。」

正在餐桌上揮舞個不停的筷子,停了一下,她皺著眉頭,懷疑自個兒聽錯了。

「呃,你是說——」

「笨。」他毫不吝嗇,慷慨的又說了一次。

月兒發出一聲怒吼,扔下筷子,跳到他麵前,眼兒發亮,一臉憤怒。

「你什麼意思啊你?竟敢罵我笨!」她戳著他的胸膛,恨不得能在上頭戳出幾個洞來。

秦不換垂眼斂眉,意態傭懶的睨著她。「劫獄救人,隻是將整村的人都拖下水當欽犯,他們就算回村裏,無以營生,還是隻能做起私鹽的生意,過不了多少,官府又會去抓人。」

她咬咬唇,指尖還點在他胸膛上,卻戳不下去了。

唉,這家夥雖然討人厭,但是所說的話不無道理。

「但是,難道她們不該去救人嗎?先前南陵王攻下浣紗城,城主被抓,還不是靠著夫人去救他的?全天下人都讚美夫人呢!」月兒嘟著唇,低聲抱怨著。

同樣是救人,舞衣夫人能成為天下人欽佩的對象,而她就隻得到他的一句「笨」,他就不能寬厚些,稱讚她很勇敢什麼的?

「南陵王是叛賊,人人得而誅之。而你們的舉動,則是跟官府為敵。」秦不換口吻平淡,卻一針見血,分析出兩者的不同。

月兒皺著小臉,既失望又氣憤,白嫩嫩的手無意識的畫著圈子,沒有發現,自個兒已經弄縐了他的衫子。

「難道你有主意?」她抬起小腦袋,渴望的看著他。

「我為什麼要出主意?」秦不換反問,視線掃過胸膛上的手,卻沒有拂開。

不知何時開始,他已經開始習慣她的小動作,不論是生氣時的戳擊,還是興奮時,扯著他衣袖的舉止,都已讓他習以為常。

這可不是一件尋常的事。

在溫和的表象下,他其實生性冷淡,從不讓旁人近身,縝密的心思習慣了爾虞我詐,在和樂的浣紗城裏,或許能稍稍放下防衛,卻仍是獨來獨往。

他仿佛跟任何人都很親近,實際上,卻是跟任何人都很疏遠。禮貌溫和的笑容,成為最佳的阻礙,從沒有人試圖跨越。

隻有這枚圓月,滴溜溜的滾近他身邊,然後賴定不走。

毫不自覺的,他深吸一口氣,那軟軟的小手,擱在胸口,隨著他的呼吸起伏,沒有引起反感,反倒暖烘烘的,很是舒服——

秦不換皺起眉頭,黑眸中閃過幽暗的光芒。

這樣的感覺,從來不曾發生過。

月兒沒發現不對勁,正為著他的回答而不悅。「你不幫忙?」她再次確認,好希望他改變主意。

濃眉沒有鬆開,他轉過身去,不著痕跡的退開,離開她溫暖的觸摸。

「幫不幫?」她不死心,咚咚咚的繞過來,仰高小腦袋,非要看清他的表情不可。

秦不換沒開口,神情古怪的看著她。

她誤會他的沈默,是代表默認,一股火氣又冒上來了。

「沒種。」

他仍是看著她。

「冷血。」她繼續指控。

深幽的黑眸裏,閃過複雜的光芒。

「雙麵人。」她很小聲的說道,被那怪異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

怪了,他為啥那樣看著她?是生氣嗎?又不像啊!看那表情,彷佛他正被某件事困擾般。

他如此聰明、如此冷靜,有什麼事能夠困擾他?

「你——你——你這個人前一盆火,人後一塊冰的家夥。」月兒在腦子裏胡亂猜想著,小嘴卻沒停過,仍在低聲罵著,很想從他身上罵出點反應來。畢竟,他這麼悶不吭聲、緊盯著她瞧的模樣,實在令她心裏發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