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麵上,有著一張小臉兒。
那是一張清麗的臉蛋,柔嫩的肌膚像雪般白皙,彷佛吹彈可破。一雙彎彎的眉兒,襯著水汪汪的大眼,無辜的模樣,可以激起任何人的保護欲,配上水嫩嫩的紅唇,更顯得美若天仙。
問兒詫異的看著水麵上那張臉兒,輕顫的小手順著柳眉,滑過粉頰,來到唇畔,隻覺得既陌生又熟悉。
她看了好一會兒,才動手清洗身子。簡陋的盥洗設備,讓她花費好長的時間,才洗淨了身子與長發。
一走出柴房,方大娘就瞪大了眼,發出連聲讚歎。「哇,問兒,你洗乾淨還挺漂亮的嘛!」
真難想像,此刻從柴房裏走出來的絕世美人,跟先前的泥娃娃是同一個人。眼前的小女人,像是玉雕成的人兒,一眉一目都精致而美麗,即使穿著粗布衣裳,仍難掩那婉約的氣質。
問兒抱著換下來的上好衣裙,羞紅了臉。
「謝謝大娘的衣服。」她福身行禮。
「好了、好了,不過是些舊衣服。」方大娘揮揮手,心裏更加確定,問兒絕對是個千金小姐。瞧那模樣,說不定還是哪個高官的掌上明珠呢!尋常人家可養不出這麽嬌貴水靈的姑娘。
她牽著問兒的手,在前頭帶路,邊往右前方那長排的木屋走去,嘴裏還邊說著。
「來來來,你一定餓了吧?我剛才要人弄了些吃的,雖然不是什麽上好的夥食,總也還能入口。」
來到那長形木屋前,她推開其中一扇門,帶著問兒走進屋裏。
屋子裏光線不怎麽充足,不過還是能看到正中央有著一張小桌子,靠牆的地方則有著兩張木板床,比起柴房,這兒的陳設還算齊全。
小桌上擺了一碟小菜、一碗飯及一副筷子,方大娘拉出桌下的圓板凳。
「來,坐下來吃。」她拍拍圖板凳。
「謝謝大娘。」問兒早已餓得前胸貼後背,剛剛在沐浴時,肚子不知叫過多少聲了。
她捧起邊緣有些缺角的陶碗,聞著米飯的香氣,舉筷進食。雖然餓極了,但舉手投足仍是優雅溫柔。
方大娘拉了另一張板凳也坐下來,感歎的道:「你運氣還不錯,現在還有白米飯吃,要是早些一年啊,我們吃的,可都還是稀到不能再稀的湯水白粥呢!」
問兒嚐了一口醃得很鹹的梅幹菜,小臉兒立刻皺成一團。她火速又撥了一口米飯,直到梅幹菜與白飯都吞下肚,她才能開口發問。
「為什麽?」
「大娘我啊,幾年前為了避蝗災,帶著一家老小來南方,所幸遇到了寨主收留,不過當時山寨情況也沒好到哪去,這小小一間屋擠了五、六口人,是寨主要人增建,我們才有地方住的。」
「辛苦大娘了。」問兒輕聲說道,大眼兒眨了眨,遲疑了一會兒才開口。「大娘,為什麽七哥說我們是山賊?」這個名稱,一直很困擾她。
方大娘聞言大笑。
「我們的確是山賊,外頭傳說的,那九山十八澗裏的[山狼],就是咱們寨主。不過你放心,寨主不做害人的事,真要搶也是搶那些這民為盜、昧著良心賺錢的貪官和商人。」
那個男人,被人們稱為山狼嗎?那殘酷的眼神、孤傲的態度,的確像極了不馴的野狼。
她沒聽過這個稱號,卻直覺的知道,這個稱呼,能讓不少人嚇得魂飛魄散。
問兒停下竹筷,低頭想了一想。
「那麽,寨主是好人?」她問道
「呃……這個……」方大娘一臉遲疑,像是想到了什麽,神情有些為難尷尬。
問兒等著,清澈的眼兒輕眨。
那個男人照顧災民,供他們吃住,又隻搶貪官汙吏,做的全是義賊的行徑,若不是稟性善良,怎麽會這麽做?
方大娘半晌後才開口,刻意轉開話題。
「總之,以後你就住這兒,和你同房的叫小翠。」她囑咐道。「這裏不養吃閑飯的,早上寅時就要起床,女眷吃飯是在廚房旁邊的長桌上吃,沒事別進大屋去,女人是不能進那兒——」
「為什麽?」聽到最後一句,問兒又開口了。
大娘被問得一呆。「什麽為什麽?」
唉啊,糟了,真是取錯名字了,瞧這小姑娘,問個沒完呢!
「為什麽女人不能進大屋?」
「這、這個還有為什麽,大廳本來就不準女人進去。」方大娘有些愕然,一時也說不出原因。
這是山寨裏的規矩,大廳是男人們議事用的,女人不能進去,所有人都心裏有數,視為理所當然,長年來默默遵守著。
「是嗎?」問兒輕聲說道,低垂著眼兒。
天啊,又是一個問句!
方大娘招架不住,連連後退,幾乎就想奪門而出。正巧,有人推門進來,她一見來人,鬆了口氣。
「等吃飽了,你就跟著小翠一塊兒去做事。」她先吩咐問兒,轉頭再看向另一個小姑娘。「小翠,問兒是剛進寨子裏的,以後和你住同房,你帶著她做事,有空關照一下,就這樣了,我前頭還有事,先走了。」
她匆促交代著,然後腳底抹油,即刻拔腿開溜。
三天後,山寨裏的人們才知道,寨主可是檢了個燙手山芋回來。
問兒美麗和善,輕易贏得眾人的喜愛,可說到做事,她可就一竅不通了。
要她打水,水桶卻掉進井裏;要她生火,她把一張小臉弄得滿臉煤灰,火卻始終點不著.要她煮飯,油沒擱進鍋裏,卻潑進火裏,險些燒了廚房。
一票女眷們心裏知道,問兒的出身跟大夥兒都不同,以前大概從沒碰過這些粗活。
隻是,寨主有令,要留下就得做事,她們雖然心疼問兒,卻也沒膽子抗令。
想了又想,眾人決定,就派問兒做些通茶送飯的簡單工作,還要她負責替寨主端送三餐,好讓寨主瞧見,她也有在做事。
於是,天際剛泛魚肚白,問兒就得自個兒起床,用打來的水梳洗,跟山寨裏的人一同幹活兒。
冰冷的山澗水,讓睡意頓消,她走到廚房,輕聲向廚娘請安,再端起準備好的餐點離開,一路上,清晨冰涼的風迎麵教她又清醒了些。
她沿途跟幾人點頭問安,走過空曠的廣場,穿過幾楝木造長屋,往霍鷹獨居的院落走去。
他居住的院落旁,有一片茂密的楓樹林。
時值初秋,所有的楓葉逐漸轉紅,美不勝收。隻是,每每踏入這楓樹林,問兒的神經就立刻緊繃起來。
今兒個也不例外,才入林沒多久,細微的聲音就破空襲來,數顆橡實不知從哪兒飛來,全瞄準了她,不斷攻擊。
「住手。」她護著手中的飯菜,低呼一聲。
攻擊仍舊繼續,而且愈演愈烈。
一顆橡實敲中額上的舊傷,疼得她倒抽一口氣,幾次閃避不成,她緊閉著眼兒前進,最後才護著早飯,突圍衝出楓樹林。
一出那樹林,橡實攻擊就停下了。
問兒喘了幾口氣,回頭看那來時路,隻見小徑裏沒任何人跡。
倒是火焰似的楓樹林裏,卻能看見一個十歲大的男孩站在那兒,手中持著彈弓,靜靜的瞪著她,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半晌之後,他轉過身,跑離楓樹林。
問兒蹙著眉,努力思索著,到底是哪裏得罪了那男孩,惹得他每日三次用橡實「伺候」她。
來到霍鷹的院落,她停在門前,連連深呼吸,凝聚勇氣開口。
「寨主。」
裏頭傳來低沈的聲音。
「進來。」
如同往常一樣,霍鷹早已起床。
他站在窗邊,精壯的身軀半裸著,正用一塊濕布擦拭著頭臉及上身。
「寨主,早。」問兒粉頰羞紅,不敢多看,雙手有些顫抖。
冰冷的黑眸掃來,微微點了一下頭,沒再開口。
她將早餐擱在桌上,送上昨晚已準備好的外衣。在他穿衣的時候,小腦袋始終垂得低低的,根本不敢多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