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鷹穿上衣衫後,坐回木桌前進食,那張俊臉上仍沒有半絲表情。
室內岑寂,隻有他進食時發出的細微聲響。
她站在一旁,靜靜看著他,已經習慣了他的沈默,或許就因為他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冷漠與寡言,才讓那眾女眷避之唯恐不及,提起送飯這差事,就推三阻四。
清澈的大眼兒,從披散在寬闊肩膀上的長發,看到他棱角分明的側臉。
那張俊臉上,未曾出現過其他表情,甚至在她求援時,還割斷衣袍,冷血的拋下她,但她總覺得,他不是那麽無情的——
真正無情的人,不會對災民伸出援手;真正無情的人,也更不會將陌生女子救回山寨。
「我臉上有什麽?」低沈的聲音響起。
問兒嚇了一跳,臉兒瞬間轉為嫣紅,因被逮著偷看而羞窘不已。
「呃,沒、沒有——」她的聲音在發顫。
他從頭到尾不曾轉頭,卻能察覺她的視線?那麽,她這幾日來的偷窺行徑,豈不是全被他看在眼裏。
想到這兒,她羞得幾乎要呻吟出聲,簡直想就地挖個洞,好躲進去,不再見人。
霍鷹放下碗筷,冷眼看著她,銳利的視線在嬌小的身軀上轉了幾圈,黑眸深處,閃過些許若有所思。
那深幽的目光,看得問兒心頭發慌。她走上前去,伸出顫抖的小手,迅速的收起碗盤。
「寨主,問兒——問兒告退——」她的聲音抖得不像話,敏感的察覺到,由他的身軀輻射出的驚人熱力。
他仍舊看著她,沒有說話。
直到逃出院落後,問兒的雙腿仍在顫抖,她緊抱著碗盤,快步走過楓樹林,不敢回頭,更不敢逗留。
用過早飯後,山寨內逐漸熱絡,人們走出住處,各司其職,在四處忙進忙出。
女眷們在庭院、廚房中忙碌著,而男人們則全被霍鷹找去,協力修築東牆的牆麵,好抵禦入秋後的颶風。
方大娘體恤男人們的辛苦,特地燒了涼茶,要問兒送去。
她瞪著那個大茶壺看了半晌,才挽起衣袖,奮力的提起大茶壺,朝東牆走去,一張小臉因為用力而通紅著,腳步也顯得極為不穩,每走一步,就灑出不少茶水。
蔣老二瞧見了,連忙迎上來,大手接過那壺涼茶,輕而易舉的靠牆擱好。
「問兒,別忙了,這些重活兒讓我來就成了。」他嚷著,猜測這壺茶大概有合兒的一半重。
她感激的一笑,福身行禮。「謝謝蔣二哥。」
蔣二哥愣了一下,這輩子還沒讓人這麽禮遇過。他援了搔頭,覺得該做些回應,於是有樣學樣,把雙手擱在腰間,笨拙的福身。
「甭客氣。」他別扭的說道。
一旁正在喝涼茶的狗仔七,因為震驚過度,嘴裏的茶全噴了出來。
「我的媽啊,你行行好,可別害我中午吃不下飯。」他取笑道,拿起木杓揮舞著。
冰冷的聲音從後方傳來,所有人當場凍結。
「吃不下,正好省了米糧。」霍鷹不知何時已來到一旁,雙手環抱在赤裸的胸膛上。他的視線掃過兩名屬下,落在問兒身上,眸光轉濃。
她低垂著頭,輕咬著紅唇,知道那雙黑眸正在打量她,從她的雙足、遊走過粗布衣裙,落在她有些散亂的發辮上。
他為什麽要那樣看著她?是她的儀容,有任何的不妥嗎?
她不敢追問,甚至連回視的勇氣都沒有,隻能任他的目光放肆——
「這裏在修牆,你來做什麽?」冷酷的聲音響起,這次接近了許多,一雙黑色的靴子也出現在她低垂的視線中,她幾乎能感覺到,他說話時,呼出的炙熱氣息。
蔣老二搶著開口。「問兒是來——」
「我沒問你。」冷戾的語調,讓人瞬間住了嘴,不敢多話。
她深吸一口氣,知道霍鷹正在等著答案。而他這類男人,往往是想要什麽!就非得到不可,倘若她不開口,大夥兒說不定就必須在這兒僵上半天。
半晌後,問兒鼓起勇氣抬頭,視線卻隻固定在那張男性的薄唇上,不敢再往上看去。
「我、我送了涼茶來。」她輕聲說道,發現他的下顎,有一束肌肉隱隱抽動著,那張薄唇抿得好緊,令人膽怯。
「這裏危險,滾遠些。」他粗聲說道,掉頭大步離開,對站在一旁觀看的男人們吼道:「幹活去!」
此話一出,男人們立刻做鳥獸散,不敢再觀望。
狗仔七經過問兒身邊時,還特地壓低聲量解釋。「寨主的意思,是要你站遠些,免得受傷。」他說道。
「我知道。」她點頭,沒被霍鷹粗魯的一言詞嚇著,逐自收拾著茶壺跟木杓。
「喔——那、那就好。」狗仔七有些詫異。
寨主那冷酷的態度,總把剛進寨的人嚇得瑟瑟發抖,非得經過好些日子,才能察覺,他是出於關心。
本以為,問兒會被嚇得哭出來,但這花般嬌弱的姑娘,非但沒有哭泣,反倒聽出了寨主話裏的涵義。
東牆上的修築工程再度進行,男人們將一根根的巨大圓木前端削尖,以麻繩綁在一起,豎立在挖好的深坑內,以厚土掩埋壓實。
山寨的四周,全是這種圓木豎成的牆,尖銳的上端能阻止外人入侵,而厚重的木牆,則能擋去刀劍的攻擊。這座山寨依山而立,設置得十分完美,易守難攻。
「好,現在用力拉!」巨大的吆喝聲從牆邊傳來,聲音聽來很是熟悉。
問兒轉過頭去,尋找聲源,看見了站在最高處的霍鷹。
幾名大漢聽從他的號令,抬起數根綁好的巨木牆麵,那牆麵上頭除了固定的麻繩之外,還另外綁著數條麻繩。麻繩繞過一座人們架起來的巨大臨時支點,隨著眾人的使力,數條粗大的麻繩同時繃緊。
「再來,一、二,拉——」吼叫聲響徹雲霄,男人們回應的發出呼喊,聲動山穀,牆麵逐漸立了起來。
問兒驚訝的看著這一幕,沒想到霍鷹會親自帶領著兄弟們築牆,身為寨主,他似乎習慣於每件事都親力親為。
他站在最高處,長發束在腦後,身上繞著一條粗麻繩,表情因用力而猙獰,全身肌肉糾結緊繃,狂野得像頭野獸。
每次,當他吼叫時,背上的肌肉因用力而賁起,人們回應的呼吼,讓他眼中閃爍著野蠻的快意。
問兒完全被迷住了,她隱約知道,霍鷹正享受著這純粹的勞動,他生來就是粗獷的,精壯的體內,像是蘊藏著無限的力量,任何人都無法匹敵。
在炙熱的驕陽下,汗水浸濕了他的黑發,沿著額角滑下,滴落在強壯的頸項,然後沿著肌肉的紋理,一路往下滴滑——
水汪汪的眼兒眨也不眨,看著那閃亮的汗水,消失在他腰間,腦子裏像是有朵煙花陡然炸開了似的。
噢,老天!她是怎麽了,竟恬不知恥的盯著霍鷹的裸身瞧。
她捧著羞紅的粉頰,偷偷責備自己,卻仍移不開視線。她的雙眼,貪婪的看著眼前的「美景」,看著他結實的身軀,在日光下伸展,散發著難言的吸引——
某種危險的騷動,讓她停止這陶醉的窺視,她陡然間發現,四周變得一片岑寂。
男人不再吆喝,麻繩不再繃緊,木牆不再挪動,就連風都像是靜止了般,空氣中有著詭異的靜默。
眾人一頭霧水,仰高了頭,看著站在最高處的霍鷹,不知他為何突然停下動作,不再號令。
而他,不言不語,筆直的望向她。
那雙深不可測的黑眸,即使隔著數十丈遠,卻仍有著強大的力量。
他發現了!
問兒低呼一聲,被那如火似炬的目光嚇得魂不附體。她扔下半壺的涼茶,全身顫抖,匆促掉頭逃離現場。
在她身後,那雙銳利深幽的黑眸,仍緊緊鎖住她,沒有移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