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書瑾讓這劈頭蓋臉的一頓罵,頓時不敢再說話了。

若說她對姨母家沒有任何怨懟那是不可能的,這些年她過的什麼日子隻有她自己知道,可不管是吃那些殘羹冷飯,還是睡著冰窟小屋,柳家到底也是給了她一口飯吃,不至於讓她餓死,這是養恩。

陸書瑾不想看著柳家被蕭矜給拆了,於是道:“你說什麼就是什麼,不過我姨母他們都是良民,你可千萬不能拆他們房子。”

蕭矜也不過是說說而已,自然不會真的去拆別人宅子,但見陸書瑾老老實實的模樣,便不再發難,幹脆閉上眼睛假寐。

馬車又回到了柳宅,宅中大門敞著,門口的家丁見了他們這回不再阻攔,反倒是恭恭敬敬給迎了進去。

很快柳宣力就得到了消息,攜妻兒出來迎接,對陸書瑾點頭哈腰。

陸書瑾看著麵前笑得一臉諂媚的柳宣力和姨母,想起自己這些年在柳家的偏僻角落裏,看見兩人的次數寥寥無幾,心中不禁泛起酸意。

這是她的親姨母,她母親的親妹妹,那僅有的幾次見麵裏,她的臉上總是充滿著冷漠和不耐煩,仿佛與她多說一句話都嫌麻煩,如今卻滿臉討好地站在她麵前來。

柳宣力將陸書瑾迎著往前走,旁邊的蕭矜被擠得落後了兩步,立即就不情願了,冷聲道:“剛進門你就忘了自己的身份,還走在我前頭?”

陸書瑾一聽就知道這小少爺又要找事,立即腳步一停,站在了原地回頭看他。

大將軍府裏養出來的少爺就是厲害,小小年紀就如此飛揚跋扈,性子如此張揚,陸書瑾完全招架不住。

蕭矜冷哼一聲,走到了陸書瑾的前頭去,陸書瑾便跟在他身後。

柳宣力與王氏麵麵相覷,不知眼下這是什麼情況。

眼看著蕭矜進了正堂毫不客氣地坐下,對柳宣力說道:“準備兩間上好的客房,她今日要在這裏留宿。”

柳宣力是做夢也沒想到有朝一日妻子那個沉默老實的外甥女會這般趾高氣昂地使喚起他來,登時滿臉不解,問道:“你與這蕭家小少爺有交情?”

“問那麼多做什麼?”蕭矜不客氣地凶道。

柳宣力瞪圓眼睛,“你、你怎麼跟我說話的?”

王氏也在一旁喝道:“陸瑾,別太放肆。”

陸書瑾乍然一聽到自己這久遠的名字,還有些晃神。已經有許多年沒人叫她這個名字了,是當初進柳宅的時候得了此名,但陸書瑾不喜歡,她擅自在那名字中加了個“書”字,認為陸書瑾才是她的名字。

蕭矜看了陸書瑾一眼,她立即回神,說道:“我今日的確想在此留宿,麻煩二位了。”

蕭矜聽她態度這樣謙卑,登時又生氣,一拍桌子氣道:“你給我重新說!”

這一聲來得突然,把柳宣力和王氏都嚇了一跳,而陸書瑾卻是已經習慣了,她知道若是不讓小少爺滿意,指定又會在這堂中鬧起來。

於是她清了清嗓子,學著蕭矜的模樣,說道:“我今日就要睡在這裏,快快去準備房間,若是怠慢了我,我就……”

她一下子卡住,不知怎麼往下說。

蕭矜接話道:“她就回蕭府去找蕭將軍告狀,然後帶著蕭家鐵騎踏平你們這破院子!”

陸書瑾:“對!就是這樣。”

柳宣力嚇得滿麵蒼白,額頭的汗頓時落了下來,趕忙吩咐人去準備,回過頭來又討好陸書瑾,“蕭少爺要什麼盡管開口,隻是草民家中不算富貴,若有怠慢之處還望蕭少爺多擔待。”

蕭矜:“絕不擔待。”

陸書瑾:“我盡量擔待。”

蕭矜:“你們就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來伺候,否則饒不了你們!”

陸書瑾:“你們就盡心伺候,我這等善解人意,寬宏大度之人,不會為難你們的。”

蕭矜:“不準擅改我的話!”

陸書瑾衝柳宣力和姨母擺手,小聲說:“快去吧快去吧。”

柳宣力一頭霧水,不敢再多問,帶著王氏離去,走前吩咐下人給他們上了熱茶。

陸書瑾察覺到蕭矜在瞪她,便不與他對視,低頭喝茶。

柳宣力準備的客房幹淨又寬敞,裏麵提前點上了暖爐,十分溫暖。

床榻上放著柔軟的被褥,桌上也擺了糕點和熱茶,比陸書瑾所住的那地方好太多了。

但蕭矜極是不滿,他臭著一張臉進了房間去,不多時陳岸也回來了,先是找了陸書瑾。

他手裏捧著衣裳,顯然是剛剛跑去買的,問陸書瑾,“少爺,這衣裳如何處理?”

陸書瑾指了指隔壁房間,說道:“送給他吧,你當心點,別忤逆他的話,他會生氣的。”

陳岸道:“一介村姑,還敢給少爺臉色看,為何我們不將她抓去官府?”

陸書瑾說道:“不要多問,隻管照我說的去辦就是。”

陳岸應了一聲,轉頭去了隔壁房,一敲門,裏麵就傳出蕭矜怒聲,“誰!”

陳岸道:“姑娘,我家少爺讓我給你送衣裳……”

話還沒說完,門就被拉開,蕭矜道:“讓你去買一身衣裳,竟去了

那麼久,辦事越來越不中用,還留你在蕭府有何用?就應該把你趕去馬廄喂馬。”()

陳岸眼睛一瞪,說道:“你、你這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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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岸。”眼看著陳岸要與他主子爭吵起來,陸書瑾極快地喊了他一聲,斷了他的話。

陳岸隻好忍氣吞聲退到了一旁去,蕭矜自個拿了衣裳進房換。

須臾,他拿著筆紙拉開房門,來到陸書瑾的門前拍了幾下,“開門。”

陸書瑾去開了門,見他已經換上了厚厚的棉衣,顯然陳岸不知她身體的尺寸,買的衣裳稍微大了些,穿在身上略顯臃腫,但蕭矜並不在意這些。

他今日不是差點餓死,就是快被凍死,可算是體會到了人間疾苦。

他拽著陸書瑾來到桌邊,眼下天色漸漸暗下去,蕭矜點上了燈,整個房間被暖色的燭光籠罩。

蕭矜在紙上寫字,“我們各自回想一下昨夜都做了什麼,從天黑開始,寫在紙上。”

他給了陸書瑾一支筆,卻見陸書瑾盯著燭燈發愣,不知在想什麼。

“喂,你聽見我說話了嗎?”蕭矜不爽地問。

陸書瑾回神,接過了筆,拿一張紙放在麵前,然後低頭開始寫。

她的生活日常非常非常的簡單,根本不用細想,昨日的晚飯是天黑前吃的,吃完之後她趁著天還有一點光亮就匆匆擦洗了一下身體,然後點燃了房中唯一的一根蠟燭,然後坐在蠟燭底下看書。

她記得那蠟燭的光亮,已經燃到了根部,芯子燒起的火苗很小,她湊到蠟燭旁邊才看得清楚,不像現在的這盞燈,點亮之後整個房間都是亮堂的,驅逐了黑暗。

其後便是一直在看書,後來餓了,拿出她特地留下的半個饅頭,就著涼水吃完,又繼續看書,她不知道具體時辰,隻知道後來看累了,困了,便打了涼水洗洗手臉和腳,爬上床睡去了。

再醒來,她就變成蕭家的嫡子。

陸書瑾寫完之後就站在邊上,等了好一會兒蕭矜才寫完。

兩張紙放在一起,一張字跡密密麻麻,一張隻有寥寥幾行字。

陸書瑾湊過去,看蕭矜所寫的內容。他的字跟人一樣,有一種飛揚的囂張,但卻是好看的,上頭從酉時開始記錄。

酉時天開始黑,蕭矜吃了晚飯之後覺得有些撐,便跑去了蕭府的花園之中散步消化,走了小半時辰,他又讓人取了劍來,讓人守在外麵,自己在其中練劍。

練到戌時,蕭矜覺著身上出了汗黏膩得難受,叫人備水,去沐浴淨身。

洗完後季朔廷登門前來,他又跑去前院見季朔廷。

季朔廷帶了一副瑪瑙石所製作的棋,拉著蕭矜下棋,二人玩了幾局蕭矜便膩了,把他趕回了家,此時是亥時。

其後二人出門了一趟,去了一處琴館,坐在裏麵聽了一段琴,蕭矜又吃了些糕點,這才回府。

回到房中已是將近子時,蕭矜還沒有睡意,取出書來看,但他看的卻不是什麼文學著作,四書五經,而是一些

() 雜七雜八的話本。

看累了之後他喊人送水,用熱水泡了泡腳,這才上床休息。

陸書瑾看後歎為觀止,就見蕭矜在兩張紙上圈了個圈說道:“我們二人的行為有重合,便是看書和洗腳。”

陸書瑾:“你想要如何?”

“今夜我們就將這些事重複一遍,看看有沒有什麼效用。”蕭矜說。

可能沒用吧。陸書瑾在心裏想著,不敢說出來。

入夜之後,柳宣力派來的下人前來伺候,蕭矜便讓人取了書來,扔給陸書瑾一本,讓她坐在邊上看。

陸書瑾言聽計從,捧著書坐在燈下看,發現上麵的內容晦澀難懂,是她理解能力範圍之外,她想抬頭跟蕭矜說換一本,卻見蕭矜正相當認真地看著。

鬧騰了一天,發了一天的火,蕭矜在此時終於平靜下來。

光映在他的臉上,陸書瑾仿佛看到了那個日日夜夜,在蠟燭底下讀書的自己。

她不再說話,繼續低頭看著難懂的書。

時至深夜,蕭矜將書合上,喚來下人,讓他們拿了饅頭來。

於是蕭矜和陸書瑾一人捧著一個饅頭吃。陸書瑾已經習慣,饅頭算是她最喜歡的食物,因為饅頭很頂餓,用來果腹很有用。

但對蕭矜來說卻是難以下咽,他強忍著怒火,吃一口就要喝三口水,渾身都散發著凶蠻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