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地人賊胚。
鄉下賊骨頭。
不是我,不是我。田二伏隻會這麼說。
但是田二伏真正是屬於人贓俱獲的那一種。他有一百張嘴也是講不清的,他說他是二十塊錢買來的,他說是一個不認得的人強行賣給他的,他說他本來就不要車的,等等,但哪裏會有人相信他呢?
偷了東西還賴。
賊骨頭要請他吃生活的。
不吃生活下回還要偷的。
送派出所。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他們更加七嘴八舌了。
外地人來了,我們就不太平了。
外地人來了,我們就不安逸了。
外地人不來,我們門也用不著關的。
外地人不來,我們不要太定心哎。
不過也不是完全一麵倒的,也有人說幾句別樣的話,他們說:
不過話說回來,苦的生活全是外地人做得去了。
還有髒的生活。
掃垃圾。
倒馬桶。
造房子。
他們的話題就說遠去了。
現在造房子的全是鄉下出來的農民,工人哪裏去了呢?
工人下崗了。
嘻嘻。
但是失主不要聽他們這些話,他覺得他們的話都是廢話,他現在是人贓俱獲了,他不但要拿回這一輛車,他還要跟田二伏算以前的賬。
這是第三輛了,他說,前邊還有兩輛呢?
不是我。
就是你。
後來就不僅僅是失主追查他了,又有別人也參加進來。
我家的皮夾克。
我家的電吹風。
我家的高壓鍋。
外地人什麼東西都要的。
拿去當廢銅爛鐵賣。
田二伏無法可想了,小店裏的燈光刺著他的眼睛,現在他也沒有家鄉般的溫馨感覺了,但是這個刺眼的燈光倒讓他想起該說什麼話了。你可以問小店裏的人,他說,你可以問他們。
問他們什麼?
我剛才過來買電池的時候,是沒有車子的,他轉向小店的人,你們可以做證的,我是不是空著身體走過來的?
好像是。
好像不是。
剛才我正想買電池的時候,有一個人把我拉到那邊,他說他家裏老母親病了,要——
你騙誰啊。
把我們當戇大啊。
把我們當小孩啊。
你們可以問小店裏的人,田二伏又說,他們可以作證的。
好像是有一個人。
好像沒有的。
小店裏的人因為要做證,所以也是認真的,他們認真地想來想去,但仍然是有人覺得是有人覺得不是。
就算是,失主說,就算是有一個人把你叫走了,這個人肯定是跟你一夥的。
不是的。
他偷上手了就來叫你。
不是一夥的,田二伏說,根本不是的,我根本就不認得他,他的說話口音和我也不一樣的,不信你們問小店裏的人。
好像是。
好像不是。
他們終於失去了最後的耐心。不要跟他囉唆了,他們說,抓到派出所去。他們就想去抓他了,田二伏沒有反抗,也沒有想逃跑。他想,跟他們這些人真是說不清,可能到了派出所,反而說得清了。
但是這時候小勇和桂生來了,他們可能等了半天不見田二伏,就出來找他了,來的時候,正好大家要抓田二伏到派出所去,他們說他偷了自行車。
慢點,小勇說,你們是要抓他嗎?
小偷呀。
抓小偷呀。
你們說他是小偷,所以你們要抓他到派出所,但是如果派出所查出來你們抓錯了怎麼辦?
他們有一點遲疑了,反正是他偷的。他們說。
假如你們敢咬定,小勇說,你們就抓他到派出所,但是假如你們抓錯了,要賠償的。
賠償什麼呢?
名譽損失和精神損失。
要多少呢?
那就難說了,小勇說,要看他受傷害的程度。
弄不好就是幾千幾萬的。桂生說。
咦咦,他們既遲疑又不服,哪有這樣的道理?
這叫法律,小勇說,你們不懂法的?
他們不懂法的。桂生說。
他們果然有一點猶豫了。算了算了,就有人開始後退,反正車子拿到了。
那還有以前的呢?有人不想退。
以前的就算自己倒黴吧。他們有點息事寧人了,後來他們就慢慢地散開了。小勇和桂生都是五大三粗的樣子,而且還會講法律,他們也吃不透的,就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你們要是抓了,你們就倒黴了。桂生說。
田二伏半個小時前才頭一次到這個地方。小勇說。
他是來買電池的,桂生說,他喜歡聽廣播。
他們朝田二伏看了看,半個鍾頭前才來的嗎,這個人?他們將信將疑,就去問小店裏的人,他是不是陌生麵孔?他們說,這個人是不是陌生麵孔?
小店裏的人也看看田二伏,好像是,陌生麵孔,好像不是,他們說。
小店裏的人把電池交給田二伏,他們三個人就往工棚去了。
田二伏一直不說話,他的情緒很低落。小勇和桂生也能夠體諒他的心情,碰到這種事情,被冤枉了,誰會開心呢?所以小勇提出一個主意來,想讓田二伏心情好一些。
不如我們陪你去找馬小翠。
咦咦,田二伏覺得小勇忽然提出這個主意,令他一時有點猝不及防,甚至心裏有點慌了,臉也有點熱了,好像他們已經找到馬小翠,馬小翠已經站在他的麵前,對他說,嗨,田二伏哎。
前次馬小翠遇到小勇、桂生的時候,曾經留了一個地址的,現在小勇找出這個地址,他們便按照地址去找馬小翠。但是那裏的人告訴他們,馬小翠不在這裏了,她好像到一個超市去工作了,到底是在哪個超市,在哪個地段,她們都說不清楚。
他們沿著原路回去,路上就經過超市了,他們走過去朝裏邊看了看,有一個人穿過出口通道的時候,機器叫了起來。
你拿什麼了?營業員上上下下地打量他。
這個人張開兩隻手,一臉無辜的樣子。沒有呀,沒有呀,他說,你們看,我哪裏拿東西了?
但是那個機器仍然在叫,嗚嗚嗚嗚,像警報的聲音。
大家的眼光在這個人的身上掃來掃去,最後就掃到了他的褲襠那兒。營業員有點尷尬,因為這個人是男的,她是女的,她不大好指著他那兒說什麼。後來就來了一個男的,他可能是這裏的經理,他是無所謂的,他指著那個人的褲襠,拿出來吧,他說,你逃不出去的。
那個人沒有辦法了,從褲襠裏把偷的東西拿出來了,是一盒草莓奶油派。
哩哩哩。
嘻嘻嘻。
看的人都笑起來,連經理也要笑了,他雖然在忍住笑,但是笑意從臉上的每個部位都要爬出來了。
反正也是一個偷了,有一個人說,不好偷點值錢的東西?
蠢貨。
笨胚。
萬一逃過了,不就合算了?
逃不過的,田二伏也參與他們的事情了,他說,逃不過的。
就是,別人附和說,要是都能逃得過,超市不要賠光的?
咦咦,那個偷東西的人想不通,他撓著頭皮在想,仍然想不通,他有點莫名其妙,我藏在褲子裏,機器怎麼會叫呢?它是X光嗎?
你的東西沒有消磁呀,田二伏說,沒有消磁機器會叫的。
什麼?消什麼?那個人聽不懂的。
消磁,消滅的消,磁場的磁,消磁你不懂的,田二伏說,就是說,你要想辦法把貨物上的密碼磁條弄掉,出來就不會叫了。
咦咦?現在經理和營業員都盯住田二伏了。
你想幹什麼?
你怎麼曉得的?
你做過這樣的事情吧?
怪不得我們超市老是被偷。
小勇見田二伏又要惹點什麼事情了,哎呀呀,他說,走吧走吧。
田二伏說,奇怪了,磁條的事情我是聽廣播裏介紹的呀,難道廣播裏他們也是偷過超市的嗎?
他們走開的時候,聽到那個偷東西的人在哀求說,我其實不想偷的呀,我是看見這個派,我不知道派是什麼,什麼是派,我想見識見識新鮮東西。
哩哩哩。
嘻嘻嘻。
大家又笑了笑。
鄉下人。
麵湯水,拎不清。
田二伏回頭看看那個人,他歎息了一聲,哎哎,他說,素質這麼差。
他們回到工棚就睡了,不一會兒,小勇和桂生都發出了鼾聲。但是田二伏好一陣沒有睡著,他心裏亂亂的,亂七八糟,想了很多的事情,卻沒有一個有頭緒的。
第二天田二伏跟著小勇、桂生上工地去幹活,他們穿過老街小巷的時候,有人認出他來了。
喏,就是這個外地人。
偷自行車的。
雖然他們沒有當麵指著田二伏說,但是他們在背後指指戳戳,使得田二伏和小勇他們好像背上有螞蟻在爬來爬去,很難過。
甚至他們到了工地上,還有人專門跑過來看他,好像他是一個新鮮的東西。他們站在工地邊,手向這邊指著,有的人看不清,互相問來問去,哪個?哪個?有人就回答,喏,那個,那個。
哎呀呀,小勇和桂生也覺得有點煩了,後來他們對田二伏說,你就那麼要聽廣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