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橋巷平房,30平方米,一房一廚,每月250元,水電全。
等等。
田二伏這麼看了看,心裏很感慨,城裏的生活真是方便,世界上好像有許多東西都是天生替他們準備好的,都是現成的,不用費什麼力氣,隻要打一個電話,就能解決問題了。
但是田二伏並沒有按照廣告上的電話去打,因為滿眼的廣告用語和電話號碼,把他的頭也搞昏了,他猶豫了半天也不知道該給哪家公司打電話詢問,而且他又怕打電話的事情不太可靠,最後就決定自己去跑一趟。
田二伏直接去找中介公司,他推門的時候,就有一個戴眼鏡的文縐縐的小夥子熱情地迎了出來。
來啦。
好像是事先約定好的,也好像他跟田二伏早就認得,而且很熟悉。
來啦。
田二伏也不得不跟他熟悉起來。田二伏想,城裏人都有點自來熟的,要是在鄉下,鄉下人會盯住一個陌生人瞪他老半天呢。
是外地來的吧,是要租房子住吧,不要太大是吧?不要太貴是吧?小夥子笑眯眯地說,我是小劉。
咦咦,田二伏想,他們的工作真是做得很熟很熟了,顧客還沒有開口,他們就知道你是誰,也知道你要幹什麼。
要哪個地段呢?要多少平方呢?小劉翻一翻他的記錄簿。這裏,這裏,他說,就在這裏,我們的房源不要太充足噢,什麼樣的條件都能滿足你的。
田二伏和小劉是一手交錢一手交地址的,他交了定金和中介費,小劉就交給他地址,田二伏根據小劉交給他的地址,興致勃勃地去找了那一間房子,房子裏還有人住著,主人看見田二伏來了,就知道是來看房子的。
還有人住在裏邊呀?田二伏原來以為是個空房子,現在看到有人,覺得有點奇怪,他不太清楚租房這行業的一些規矩。
談妥了就可以搬的。那個人說,本來早就要搬的,一直沒有談妥嘛。
看看,我是來看看的。田二伏說,你房子是舊的。
當然是舊的,四百塊你想租新房子是沒有的。他說。
什麼四百塊錢?田二伏說,他們談好是月租兩百塊。
你開什麼玩笑?
誰開玩笑呢,田二伏想,明明是你們在開玩笑,兩百和四百,整整差一半的價錢呢。
兩百是不可能的,房東說,他就要關門了。
咦咦。
田二伏又回到中介公司。啊啊,小劉說,沒事的,這樣的事情常常有的,他原先答應兩百的,後來又反悔了,這種事情是正常的,我另外再介紹給你。
田二伏來到第二戶人家,他敲了半天的門,有一個老太太來開門了,她隻開了一條門縫,從門縫裏警惕地瞪著田二伏。
你想幹什麼?
我來看房子。
看什麼房子?老太太說。
田二伏想探探頭看看清楚,老太太伸出手來推了他一下,你走遠點,外地人,你想進來搶劫啊。
咦咦,你怎麼這樣的呢?你要出租房子,我要租你的房子,你總要讓我看一看房子呀。田二伏說。
誰要出租房子?咦咦。
我還沒有死呢,老太太說,等我死了再來吧。她把門關上了。
小劉聽田二伏這麼說了,又笑了笑,正常的正常的。他說,是她的兒子來登記的,她可能確實不知道,也可能她不願意出租,你不用著急的,我這裏房源多的是,我一開始就告訴你的,什麼樣的條件我都能滿足你的。
這樣田二伏又跑了兩家,一家說,咦,我們還沒有想好呢,到底是不是出租,全家的意見還沒有統一呢,你倒已經來了。
另一家讓田二伏打呼機,田二伏在小巷的公用電話那裏打了傳呼,吩咐電話管理員,有電話來叫他,但是他前前後後打了十幾次傳呼,也沒有等到回電,反倒弄得他上班也不定心,老是要朝電話那邊看,王才說,田二伏你幹什麼呢?
田二伏去向小劉討回定金和中介費,因為他們的牆上和廣告上都寫著,中介不成,分文不取。田二伏說,你這是中介不成呀。
但是小劉不承認這是中介不成,他說,你怎麼知道不成呢?你怎麼證明不成呢?你跑了幾處不成,不能說明我們中介不成,因為我們可以繼續給你介紹,你還可以繼續跑呀。田二伏說,我要上班的,我沒有時間。
沒有時間那就是你自己的事情了,小劉說,你如果不肯跑了,這是你自己放棄租房的,不是我們中介不成,所以收的錢是不好退的。
怎麼這樣的呢?田二伏想,怎麼這樣的呢?這好像是騙子,但又不像是騙子。如果是騙子的話,他倒是可以告他們的,但是他們又不是那種騙子,說他們不是騙子的話,他們明明是騙了他的錢去,這事情總有點不對頭。田二伏因為常常聽廣播,算是對各種知識了解得多了,他甚至以為自己可以算一本百科全書了,要查什麼東西翻開來就有的,但是他現在卻有點茫然了,他的這個百科全書裏翻不到這樣的內容。田二伏弄不懂像這樣的事情該誰去管一管,於是他想起了廣播裏經常聽到的兩個字:無序,又想起另外兩個字:混亂。
因為這個無序和這個混亂,弄得講不清道理了,本來田二伏是最不怕講道理的。在家鄉的時候,村上的人碰到什麼糾紛麻煩,有時候也來找田二伏問問,因為他們知道田二伏肚裏有一本清清爽爽的賬的。現在田二伏心裏亂亂的,他走在老街上,街上是穿來穿去的人影,街旁是花花綠綠的店家。田二伏回想當初在鄉下有條有理地替別人分析矛盾的事情,竟覺得很遙遠很遙遠了,恍若隔世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