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二伏後來又去洗頭了,他去的時候,田七手裏有別的活,另一個顧客的頭還沒有洗完呢,所以另外有空閑著的小姐肯定提出來我幫你洗吧,但是田二伏是不願意的。田二伏說,我不急的,我等一等好了。她們那些人就笑了,她們說,田七啊,他很專一的啊。
田二伏心裏是希望田七快一點完成那個手頭的任務就來幫他洗頭的。可是田七並不著急,她一點也不會馬虎的,仍然和平時一樣,慢慢地,很認真很細心的樣子。田二伏等了等,後來他反倒感動了,他想,這樣的人好的,不會因為來了熟人就影響對別人的服務。所有商店都說自己是老少無欺,其實有好多店是做不到的,也許他們店裏是想做的,但是因為職工素質不高,就做不到了。但是在田七這裏,倒是真正做到了的。田二伏這麼想著,心裏就甜蜜蜜的,好像田七是他的什麼人似的,她好了,田二伏也會跟著高興的。
田二伏就坐在沙發上,從鏡子裏看著田七。鏡子裏的田七,看起來嘴稍稍有一點歪,因為嘴有點歪,整個臉也有點歪了,但是這種歪,倒又是一種風采,看上去很自然,偶爾有一絲笑意,就更顯得有魅力。隻是田七的笑意總是比較少,田七也知道田二伏在看她,但是她不在意,她是當作不知道,她不去看田二伏,好像他根本不存在。田二伏並不失望,他知道田七是認真工作的,他覺得這樣反而好,如果他來了,影響她的工作,他是會過意不去的。
他是哪裏的呢?店裏有一個新來的小姐,她不認得田二伏,就問她們。
他是王才那裏的夥計。另一個人說。
才不是夥計呢,再一個說,才不是夥計呢,王才看重他的。
王才喜歡他的。
王才老婆還要更喜歡呢。
嘻嘻嘻。
嘿嘿嘿。
有沒有認你做幹兒子啊?
她們開田二伏的玩笑。他有點不好意思,沒有的,沒有的。他說。
認不認也無所謂的,你等於是他的幹兒子呢。
不是的。
嘻嘻嘻。
嘿嘿嘿
你們店裏也有個女的。
是銀仙。
小的那一個。
噢,是陸妹。
那個人跑到我們店裏來的。
咦,她又不要洗頭的,田二伏說,她總是自己洗的。陸妹說洗發店的小姐手不幹淨,手指甲裏有毒的,田二伏是不相信的,他看她們的手都是白白的,常常浸在肥皂裏,怎麼會不幹淨,怎麼會有毒呢?
她過來就瞪著田七看看,也不說話。
後來呢。
後來就走了。
咦咦。
嘻嘻嘻。她們又笑了。
現在田七做完了那一個頭,就輪到田二伏了。田二伏坐到椅子上,田七的手往他的頭上一按,田二伏心裏就軟軟的。
田七的手仍然是有力道的,但是田二伏已經適應了她的力道,田七還是不大願意說話,田二伏就找出話來和她說。田二伏說,嘿嘿,田七你不大說話的啊。
田七不說話。
田二伏又說,我知道的,你是屬於那種人。他說,那種有點冷的,冷冰冰的。
冷美人啊。她們笑話說。
田七終於微微笑了一下,嘴有點歪,臉也有點歪。
是的,就是這樣的。田二伏不大好意思說出美人兩個字,由她們說出來,他很開心,是正中下懷的。
田二伏來的時候,她們就這麼和田二伏說說笑笑。後來有一次就說到租房子的事情了,她們說田七想租房子。田先生哎,你幫幫田七呢。她們說。
她們叫田二伏田先生,田二伏是很開心的。還從來沒有人稱呼過他先生呢。在他的印象中,被稱作先生的人,都是西裝革履那種樣子的,或者是戴著眼鏡文質彬彬的。像他自己這樣的,雖然在農村裏也算個知識分子了,但是到了城裏,是算不上什麼的。城裏人的眼睛是很凶的,不管他是不是開口說話,不管他穿著什麼樣的衣服,他們一眼就能看出來他是外來打工的。他們不會稱他先生的,他們隻會叫他民工,或者叫外地人,再不好聽一點,就是鄉下赤佬。
田二伏一直是想幫田七做點什麼的,自從認識了田七,他總覺得應該照顧照顧田七。這種想法也不知從何而來,因何而生。田二伏也沒有細細地去品味過自己的想法,也沒有認真地分析過自己的想法,他隻是有這種欲望而已。他總是想做點什麼,現在機會來了,田二伏就決定替田七去試試看。田二伏先回去翻自己的筆記本,他聽廣播記錄下來的東西記了滿滿幾本子,好在他早有分類,所以尋找起來也不太麻煩,他一翻就能翻到關於房屋中介的內容。
但是田二伏隻是翻了一翻,就覺得有點手足無措了,房屋中介的東西太多太多,多得叫人有點摸不著頭腦:
世紀租房
新新中介
陽光房產
理想家園
工薪家族
房屋代理
等等。
他們的廣告語也是令人頭暈目眩的:
上班族的知音
工薪階層的密友
外來者的橋梁
單身貴族的天堂
等等。
還有寫得像詩一樣的句子,歌頌房子的,田二伏也記下來了一些,比如:
春天的風和諧美麗
一個充滿美學的意境
等等。
接著田二伏又看到下麵這些具體內容:
出租:
玉光新村3F,52平方米,二室一廳,每月600元,全地磚,家具,淋浴,空調,彩電,洗衣機,電話,管道煤氣。